柏森森这才回过神来:“所以你造出汴都有变的假象,只是为了造这一场‘失踪’,叫他焦头烂额?”
落薇倒不介意同他们多说:“令成,你知晓为何宋澜坐不稳这个天下么?”
不等他回答,周楚吟便道:“君主喜怒无常,朝臣必有加膝坠渊之祸。”
他想了一遍,赞道:“你已是最为出色的谋士了。”
落薇问:“那你们呢,有何谋划?”
周楚吟道:“说来话长,或者……等他回来,你与他秉烛夜游、共话此事罢。”
落薇忽地一顿。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问道:“你们这样信他?”
裴郗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周楚吟沉默不语,连向来话多的柏森森都不再多言,最后还是周楚吟开口说了一句:“他是堪信之人,一切言语,你自去问他罢。”
见众人如此,落薇也不再坚持,四散之后,她往小阁走去,途经那个闭锁房门、有一扇圆月花窗的房间,便多问了一句:“是谁居于此处?”
与她顺路的裴郗道:“这是公子的书房,他平日也是宿在书房中的。”
他想了想道:“娘娘可想进门一观?”
虽说叶亭宴平素从不许人私进他的书房,可是裴郗私心,还是希望落薇能进去看一眼的。
不过落薇显然不像信赖柏森森和周楚吟一般信他,以为这是他的试探,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摇头:“不必了。”
次日她晨起铺墨,写了好几封书信,一封是给燕琅的,一封给兄长苏时予,周楚吟派人将信送了出去,又叮嘱裴郗亲自守在丰乐楼处——张素无会在几日后的正午时分出宫一次,与她传递消息,这是她临行之前的叮嘱。
宋澜尚未回京,汴都尚还一片平静。柏森森建议落薇出门转转,但落薇十分谨慎,总觉得宋澜如今除却在谷游山上一寸一寸地寻找之外,很有可能已经派人回了汴都私下搜寻。
三日之后,御驾终于回京。
将将日暮,便有人叩响了她小阁的门扉。
“他回来了。”
叶亭宴手臂上的伤好似不是很重,当时昏迷,只是因为其中有毒——不是剧毒,或许这本就是他的苦肉计,柏森森检查了许多遍,确信无事之后依旧数落了他一大通。
落薇走到门前时,还能听见他絮絮叨叨的抱怨。
她摸着门框上镂刻精美的雕花,忽然有些迟疑。
揭开假面之后是一个混乱的夜晚,混乱夜晚之后是遥遥的消息传递,再见他,总觉得心中有些别扭。
柏森森推门见她在此,连忙招呼周遭之人一齐逃之夭夭。
这不是他的书房,只是近门处一个暖和的居所,似是因他畏寒,不过秋日,这房中便摆了火龙。
落薇在门前站了许久,听见叶亭宴清润的嗓音。
“门口风凉,进来罢。”
她何必有这样近乡情怯的畏缩,就算别扭,也不该是她一人才是。
落薇关好门,走近了他的榻前。
叶亭宴的右臂被纱布缠了,没有血色,那纱布从手肘缠到手腕,伤该是极长的一道。
她垂着眼睛,刚看向他,对方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可在她进门之后,他分明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怎么在她回望之时,会生出逃避的心思?
第78章 暗室一灯(二)
落薇站在那里,与他一起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试探般地握住了她的手。
叶亭宴握得小心翼翼,再没有了从前那般不容拒绝的执拗。
落薇在他身侧坐下,叶亭宴便牵着那只手,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依旧是檀香和茉莉的味道,他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以一种全心依赖的姿势,甚至在她肩颈处蹭了一蹭。
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何时开始心悦于我?”
叶亭宴猝不及防,脱口而出:“少时。”
落薇便回忆着道:“许多年前,你与兄长一同扶灵入汴都,住在清溪院中,我与……大抵是见过你的。”
叶亭宴也回忆起第一次同她在高阳台上见面时她说的话,不由喃喃道:“你当初说——”
“是骗你的,”落薇低声打断,“其实,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叶亭宴抱着她的手僵了一僵,心中欢喜混杂着苦涩。
“可我不是傻瓜,看得出你的情意,”落薇继续道,“你是最顶尖的政客,若非你那些……不能自抑的情意,我不是你的对手,过一万年也不敢用‘乱臣贼子’四个字试探你。”
“多谢你这些情意,若没有它们,我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皇城的宫门。”
还不等他说话,落薇便侧过头,眼睛中隐隐闪了些泪光:“这几日我住在这个园子里,像是做梦一样,我知道你们从前是怎么看我的,若不是你一直心软,玉秋实死后,你下一个要杀的,就该是我了罢……这不怪你,就算他活着,怕也会这么想,我变得太多太多,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他不会的,”叶亭宴握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着,他说得很认真,仿佛稍一卸力,就会泄露自己此时的情绪,“他……”
忽然说不下去了,语句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倏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