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亭宴心思一转:“那你原本有什么必胜法门?如今是陛下要除掉太师,我先前对你说的话便更值得担忧——太师势力若去,你在朝中……”
他尚未说完,落薇便打断他道:“我到底是皇后。”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到底是皇后,我与陛下有十数年的情分,大不了就是撤手交权,自此不再干政便是。”
叶亭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再干政?娘娘,你密室中那副军防图,我看见了,当时我就问,你求的是什么?”
落薇眼神冷了冷:“你看见了什么?本宫的密室中什么都没有,就算你告知陛下,他带兵来搜,也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叶亭宴便松了手,慢条斯理地道:“看来娘娘仍旧不信我。”
落薇道:“太师尚在朝中,说什么都无用,叶大人担忧得也太多了些。”
叶亭宴佯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担忧?”
落薇抿了抿嘴,缓和了口气:“我知晓你的心意,但是太师,我非除不可。”
她主动搂住他,凑到近前:“你不是想知晓我的盘算么,如今便可以告知你了,大人聪明,也帮我想想,这计划有无纰漏,或是你手中还有什么底牌,说与我来听听。”
叶亭宴半揽了她的腰,见她踮脚抱他有些吃力,便用了些力气,将她抱起来搁在了桌上。
落薇也不在意,坐在桌上与他絮絮说了许多,直到门外有金光漏入,二人才将这些话说完,临走之前,叶亭宴抱着她那幅画,沉吟道:“娘娘说了这么多,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好主意,只是臣仍旧不知,娘娘从前为何笃信自己能赢?”
“三日之后,我会上岫青寺礼佛,”落薇从桌上跳下来,淡淡地道,“此去不会惊扰民众,太师也会过去,事涉皇家机密,我原不该说,但为了叫大人见我的诚心,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若真想知道,当日,我必和盘托出。”
叶亭宴终于勉强满意了些,他抱着手中画轴行了一礼,恭谨道:“臣遵旨。”
张素无将叶亭宴送出殿去,回来时见落薇重铺了宣纸,似是想再画一幅,可惜心绪不宁,草草几笔便搁下了。
见他表情严肃,落薇便问:“他问了你什么?”
张素无道:“叶大人问小人家中是做什么的。”
落薇迟疑道:“你从前见过他?”
张素无摇头:“从未见过,算算时日也是不该见过的,若是真眼熟,可能是在藏书阁打过照面罢。”
落薇这才放心了些,张素无走近几步,又道:“燕世子有信,只是不敢落笔,他说,待娘娘上岫青寺那日,他再来告知。”
第61章 息我以死(一)
这日,落薇上山时还是晴好的清晨,一个时辰之后,竟然酣畅淋漓地下了场大雨。
雨落林木,显得绿叶更加葱翠,来往香客还能嗅到泥土和青草被润湿后的芳香气。
落薇坐在蒲团上,与岫青寺现今的住持寂尘大师对坐弈棋。
寂云和尚圆寂之后,岫青寺便是这位寂尘大师接管,他为人圆滑,与落薇倒有几分投契,上山时遇见他在,两人总会对弈一局。
晨起落雨,今日上山礼佛之人便少了许多,稀稀落落的,二人所处之地是佛殿之上的禅房,从门口望过去,恰能瞧见正殿供香的铜炉。
礼佛人少,香火气便少,兼之雨天,有许多香刚点上便被浇灭,众人觉得不祥,不肯再点,仅有的香雾也被雨气吹得一干二净。落薇将目光收回来,落下一颗白子,幸灾乐祸道:“天公不作美,老和尚今日是收不到多少香火钱了。”
寂尘念了句佛,一本正经地道:“求神拜佛,只看诚心与否,与银钱无关。”
落薇道:“那你还要修黄金贴成的穹顶……”
寂尘道:“这便是诚心、诚心。”
他执棋不定,口中笑道:“娘娘从前还是信佛的,这些年说话却越来越没个忌讳,不知是何缘故?”
落薇刻意道:“不仅如此,我还将佛祖同三清真人一起拜呢,左右我是尘世中人,谁能保佑我,谁便是我的真神。”
寂尘听了这话,却沉吟了片刻:“娘娘比老和尚看得开。”
落薇没听懂,也懒得问,只是忧心忡忡地瞧着天色:“雨下得这样大,不知我等的人还会不会来?”
寂尘问:“娘娘在等谁?”
落薇掰着手指算:“等很多人,有朋友,有……似敌似友的人,还有敌人,朋友是一定会来的,似敌似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就怕敌人不来。老和尚,要不然你为我摇签算一算,他会不会来?”
寂尘落了棋,正要答话,便听门前突兀传来一声:“娘娘不必算了,老臣这不是来了么?”
落薇转头看去,正见到玉秋实阖了手中昏黄的油纸伞,施施然走进殿中来。他依旧一身半新不旧的深青道袍,宽袖大摆,袍角被雨气沾湿了一片,整个人去了许多官场上的凌厉气,倒如同一个寻仙问道的和蔼老人。
寂尘坐在原处冲他点头,并没有起身行礼:“太师冒雨前来,可见诚心。”
落薇却笑着打量他一圈:“太师穿着道袍来佛寺,是存心要与老和尚你过不去啊,午间素斋,咱们不给他留了,叫他餐风饮露去。”
玉秋实在棋桌前坐下,闻言拱手告饶:“老臣不是神仙,还是请寂尘大师和娘娘留一口饭吃罢。”
于是三人如忘年旧友般一齐大笑,有风拂过门前垂着的佛幡。
寂尘知晓二人有话要说,将手中捧着的棋匣往玉秋实手中一塞,自己则捡了他那把油纸伞,借口焚香离去了。
寂寂风雨声中,只剩落薇与玉秋实二人对弈,玉秋实执黑,落薇执白,先前棋局已然偏向了黑子,然而落薇不忙不乱地落棋,开口调侃道:“太师独身上山,不怕本宫在林间藏下禁军一二,摆的是鸿门宴么?”
玉秋实蹙眉看着棋盘,没有抬眼:“唔,娘娘是君,要杀臣,不过是一杯毒酒的功夫,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
他终于找到了落子的位置,笑道:“杀人易,诛心难,赐臣一死容易,不落口实却难。”
落薇叹气:“太师和老和尚一样狡猾。”
玉秋实对着手中的棋子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老臣来赴娘娘的约,想听娘娘据实以告——你和陛下预备给我什么罪名?贪腐、滥权,还是更重些,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