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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棠 第8节(第2 / 2页)

内室狭窄,落薇甚至能嗅到小皇帝身上遥遥传来的龙涎香气。

那香气甘甜醇厚,萦绕在鼻侧,叫她恍惚地想起,初初进宫那一日,先帝的殿中也点了龙涎香,但香炉之上还有兰花、桂花、梅花和松针风干后制成的香片,隔着这样东西,威严而冷冽的香气变得芬芳、馥郁、清丽、动人。它们是古远的,兰桂松梅,无一不是君子所爱,于是殿中青青似柏的少年君子走入这个素朴的世界,称赞她的花有百日长红。

言犹在耳,人却长眠于湍湍河水之下了,没有踪迹,不曾焚烧,灵山之上供奉的是虚浮的牌位,玉衣和棺椁里空空如也。儒家不信鬼神之说,可要君子正衣冠,他尸骨无存,如何叫人整理容貌、焚香祷告?如何能在兰桂之畔受着尘世祝福渡过往生长河?

今世已殆,佛道笃信来生事,连同君子之儒,她合拜了,才能觉得安慰。

死亡带走了身体,可汀花台上的跪地石雕是虚假的罪魁祸首,他们与他一样,都依旧盘旋在她的长河之上,是受屈而不得发声的灵魂。

这撕心裂肺的无声,总要有人替他们送入世人的耳旁才是。

落薇缓缓地转过身来,内室中有钝了的古剑,她想,如果自己能够再疯狂一些,或许能够直接将它送入面前之人的胸膛。

可杀人只需须臾一刻,泄愤是最简单的事情。

宋澜自然不知落薇的这些心思,只是自顾地打量墙上挂的诸家画像,一佛一道一圣人,宗教在世情中颠沛不一,却在这小小的内室中完成了合流。

他弯下腰去,自以为体贴地将他长了一岁的年轻皇后扶起来。

落薇温婉地应声,她已然松了发髻,披散的长发拂过他的手心:“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第10章 西园筠生(四)

“批折子批得头昏,出门看今日月华如水,甚是思念阿姐,”宋澜与她依偎着从内室走出来,嗅到殿中清冽的气息,不由笑问,“阿姐今日燃的还是上回我闻见的那味香么,叫……”

落薇温声道:“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名字。”

宋澜道:“是啊,我总记不住。”

宫人放下纱帘,宋澜斜斜倚在她身前,捡了袖中两枚琉璃骰子把玩。

落薇见他手中那琉璃物件儿转得飞快,便知他有心事,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开口问,反是伸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为他细细揉捏了一会儿。

果然,宋澜得了她的安抚,眉心松缓了许多,随意地将那琉璃骰子一掷,开口道:“阿姐,我有桩为难的案子——”

落薇便问:“是逢膺的事?”

宋澜点头:“逢膺做出这样的事,还险些将火烧到你的身上,着实可恨,但他多年以来忠心耿耿,今日我去看他,他痛哭流涕地喊冤,说虽有旧情,但张司衣是自尽而死的……我知晓他杀了人还不肯承认,心思是坏了些,可总觉得有些不忍。况且,亭宴着人去搜他住所,寻到了……皇兄的旧物,他是皇兄提拔起来的人,不忘旧恩,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旧物?

落薇一怔,明白了几分,唇角露出一分微不可闻的笑意。

叶亭宴歪打正着,为逯恒寻来的必杀之招居然是这个。

午后叶亭宴留在宋澜处与他密谈,一张妙口,几分旧情,将帝王疑心挑拨到了极处——逯恒杀人,宋澜并不在意,可他本就是叛旧主的贰臣,此番叫宋澜发现他竟顾念往事才是最重要的。

不论真假,定然心惊,疑心一生,不得不弃。

首鼠两端之人,本就不宜做心腹。

宋澜虽然如今才设朱雀司,可这些年在朝上朝下并非没有旁的可用之人,殿前司都指挥使、禁军和金天卫,先前他找不出人顶上,如今还能找不出?

于是落薇道:“人情虽在,可哪里能大过法典?我知晓陛下心软,但不要因一人损了自己名声才好。”

宋澜就势应道:“阿姐说的正是。”

第二日晨起宋澜走后,医官署近侍前来问安,进门又闻见熟悉香气,他提着药箱上前来,连连摇头:“娘娘长久用此香,不怕伤身?”

殿中宫人被遣出门,落薇嗤笑了一声,道:“只有他来时,我才点一会儿罢了——用香,总比时时喝药好些,去岁药喝得急了,不还病了一场么?本宫如今是最最惜命之人了,哪里能伤着自己,缪医官多虑了。”

朱雀司得了宋澜的授意,自是雷厉风行,清明之前就将逯恒查了个底朝天,除却残杀宫人之外,另有滥赌好色、私放印钱等诸多罪行。

宋澜亲自又去瞧了他一回,出门不久便下了口谕,令刑部和典刑寺复审、御史台确信后挪到刑部大狱去,照大胤律法秋后问斩。

逯恒去后,金天卫顺理成章地由他副手接下,此人身手不错,平素亦是诚恳寡言,宋澜将人叫到御前问了一番,又细细查后,觉得堪用,便没有再换新人——金天卫都是仔细擢选出来的,倘是新首领,怕短期不能磨合,生出许多旁的事来。

许是这件事耗心力,又要准备清明祭礼,一连七日,宋澜都未入后宫,落薇亦忙着清明之事,一直没有寻到合适时机开口。

第八日宋澜来寻落薇商议清明祭祀的典仪细节,落薇与他议定了,斟酌片刻,谨慎开口:“听闻子澜发落了逢膺?”

宋澜将手中的笔一扔,头也不抬地答道:“是。”

“人挪到刑部之后,妾想去见逢膺一面,”落薇道,“他做下这些事,自然已无甚旧情可念,只是张司衣是我的贴心人,她的事,妾想听逢膺亲口说。”

宋澜一怔,眼神闪烁了几下,思索半晌才开口道:“阿姐,不是我不肯,他先前在朱雀司遭了许多刑罚,血淋淋的,可怖得很,若是惊了你可怎么好?既无旧情,还是不必去了,阿姐想知晓张司衣之案始末,我叫叶大人来给你回话可好?”

落薇本就心知宋澜不可能放心她去见逯恒,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正大光明地将叶亭宴叫过来问话,如今目的达成,自然别无他言。

“如此也好,多谢子澜。”

宋澜嗅着殿中的甜香,笑嘻嘻地回过身来道:“早说阿姐与我,不必称妾,更不必言谢。”

落薇嫣然一笑,轻轻点头后,她心中一动,又问道:“那叶三公子可堪用吗?”

“他是个办事有数的人,”宋澜并不忌讳与她谈论朝政,闭着眼睛道,“只是阿姐也知道,咱们身侧波诡云谲,我虽着人将他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但人心如何,终究难测。我叫他过来,也是劳阿姐掌掌眼,毕竟是旧识,若可用,便再好不过了。”

落薇温声应道:“子澜放心。”

第二日早朝之后,叶亭宴跟着宋澜一同来了琼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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