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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棠 第3节(第1 / 2页)

许澹是幽州人,今科二甲十一名,虽不能与状元榜眼媲美,但得益于在当地极好的名声,还是被破例提拔、选入了琼庭。

年轻文官还没说完,许澹便不解地打断,问道:“可先帝多子,承明太子薨后,政事堂为何择了行六的陛下?”

“噤声,噤声!”年轻文官急得跺脚,压低声音骂道,“这样的话也敢扬声说,说你痴,你竟是个蠢的!陛下潜龙在渊、得天之佑,一朝山陵倾倒,自然能一飞冲天。”

“他不敢说,我来替他说。”

许澹另一侧,一持觞士子左右扫了一圈,忽地接口:“当年刺棠案后,先帝闻储君噩耗,大恸而崩——帝崩突然,立储诏书尚未重拟,皇城一时失主。政事堂诸臣连夜入宫商议对策,汴都世家蠢蠢欲动、各自为政,都想将本家皇子推上皇位,眼看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帝后未至、宰辅未至,见四周众人都在喝酒说话,年轻文官叹了口气,没有忍住,还是凑近了些,继续为许澹讲述起来:“后来,宰辅玉太师[1]出面调停,提议推举非世家女所出的今上登基。陛下为皇子时性情懦弱,生母虽得过上宠,却是先皇后侍婢出身,不可母仪天下。太师此举遭了御史台一片骂声,说他欲效法李斯赵高之流,挟幼主操控天下。”

“可先帝诸子当中,确实只有今上母家无外戚之患,他又得承明太子多年照拂,是东朝近亲。众人争吵良久,一无所获,青史中有世家乱政,亦有宰辅专权,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当下困局,左右难解。”

“汴都危急,禁军和卫队甚至在东门拔剑对峙,兵乱一触即发……这种时候,幸得皇后殿下出面,解了困局。”

许澹听得心惊肉跳,连连感叹:“当真是险哪!可殿下一介女流,怎能解这天下之忧患?”

持觞士子不满道:“都说你们北幽女子飒爽彪悍,连女将军都出过,偏你这幽州人口吐此语、轻视女子!当朝皇后殿下,岂是常人可比?”

许澹连忙致歉:“是在下偏颇了,早闻殿下声名俱佳,是百年难遇之奇女子。”

一侧的年轻文官也表赞同:“正是如此,皇后本就出身大胤开国功臣世家,苏氏累世簪缨不说,两代三相,何其熠熠!殿下乃苏文正公长孙女、帝师长女,家学渊源,又拜过甘侍郎和正守先生,文武双全,当之无愧的澧兰沅芷、女中君子……”

持觞士子实在忍不了他连篇累牍的拍马,干脆利落地插话道:“皇后殿下早已受册储妃,只是身有父孝,未曾与承明太子完婚。此事一出,殿下为护与承明太子密好的今上性命,让他不致沦为傀儡、朝不保夕,便取了苏氏世代所执的天子剑,一剑斩了御街跋扈的世家权臣,为陛下开路。”

“朝中清正文臣无一不是苏门学子,当初未至幽州驻守的将门燕家同苏氏亦有旧交,众人拼死相护,让皇后殿下威慑了险些生发的汴都叛乱,太师代世家让步,陛下这才坐上了皇位。”

许澹叹道:“我这北地粗野之人,只闻殿下嘉言懿行,却不知她竟有如此胆识,天下男子闻之皆要汗颜才是。”

年轻文官抢话:“话没说完——陛下登基时尚未加冠,照例需政事堂辅政,但太师统领政事堂,众人忧虑专权之祸,想令太后垂帘,陛下生母出身又太低,亦不能成。”

“如此又吵了半月有余,诸臣才一致进言,请皇后殿下与太师共同辅政、互为犄角,朝野终于风波落定。”

持觞士子感慨道:“皇后殿下不过双十年华,辅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初时还有人奏牝鸡司晨之言,可殿下这几年不仅压着太师之势,还同陛下平水患、治蝗灾,更将燕家遣去北幽平息边患,立身清正、从未贪恋权柄,贤德为天下称颂。”

许澹道:“娘娘除却家族传承、名师教导,更是同承明太子一齐长大的。太子殿下十二岁受封储君,未得过天下文人一句指摘,如此风流人物,却命丧暴民之手,真是……”

年轻文官罕见地没有呵斥他这妄言,只是叹气:“刺棠案天下大丧,靖和元年后,三年春日满雪、诸花不开,今岁才见晴明,圣天子逝,不过如此。”

三人还在絮絮低言,便听远远有内官悠长声音,报皇帝同太师至,点红台下众人起身拜。

“吾皇安泰——”

昭帝宋澜今年年满十九,比之当初登基时长高了一个头,他与宰辅玉秋实偕行,随意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竟也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迫。

许澹躬身拜了,重新坐好后偷偷去瞧,小昭帝似笑非笑,与身旁权臣谈笑风生,那些传闻中“懦弱”“卑微”以及惶惑的神色,仿佛从来没有在他面上出现过。

然而这一对在众人眼中刀光剑影、彼此威慑的君臣,私下里却全无传闻中的硝烟气息。

宋澜坐下后,往身侧尚还空着的皇后位置上瞥了一眼,便转头关切道:“太师近来身子可好些?”

玉秋实眉目舒展地恭敬答:“蒙陛下关怀,臣无事。”

他顿了一顿,带些探询意道:“听闻陛下从北幽带回了一位旧人。”

宋澜把玩着腰间的玉穗儿,没有回他的疑问:“自白,你何须忧虑这些小事,无论朕从哪里带回了谁,总是依赖你的。”

玉秋实道:“臣并无他意,只是陛下此举恐遭朝臣非议。”

宋澜便笑:“自白不必忧虑,那人在去岁制举[2]时人虽未至,所书《伤知论》却在京内传扬良久,朕此行亦有意相见,他官职已定,只是文书未诏。朕自小孤苦,难遇知己,与他甚是投契,一时兴起,便未等吏部文书,直接叫他随御驾回京了。朕想过,此举无非是不合程序,然无大过,吵两日也就无妨了。”

玉秋实道:“只是臣听说,此人是……”

他尚未说完,宫人便开始拖着悠长语调报皇后殿下到,玉秋实给宋澜递了个眼色,立刻起身,恭敬地候在了一侧。

落薇来时先瞧见了远远起身相迎的宋澜。

她初识宋澜时不过九岁半,宋澜比她还小一岁,熟稔之后每回见她来都要遥遥挥手,十足少年心性。如今他身份贵重,已经不能如同从前一般任性妄为,便遣内侍、起身迎,向天下人展示他们的情睦。

只是不知这情中几分真、几分假了。

落薇双手交叠,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个常礼,一侧的玉秋实亦恭敬地跪地叩首:“臣恭请皇后殿下安。”

“太师起身罢。”

“臣拜谢。”

宋澜今日穿了件赭黄衫袍,他循例该穿朱红或金紫,只是他本人不喜,故而换作了不常见的浅金,倒也不算违制。

衣袍之上,有通犀金玉环带松松束腰,额顶长发挽了髻,簪的是乌玉,沉郁之色为那张略显稚气的面孔强硬地添了一些威严。

台下声音窸窣,称赞着帝后为世人所羡的情睦,落薇就着宋澜的手在他右侧落座。

也不知为何,在暖意融融的春日里,两个人的手都冷如坚冰,连彼此的一分热乎气儿都感受不到。

只是落薇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掌心的不适,宋澜却有些关怀地攥紧了,低声问道:“阿姐的手怎地这么冷?你身子痊愈后不该劳累,可是近日事多?”

“虽说立春有些日子了,今日风却大呢,”落薇摇头,面色如常,甚至露出一个甜蜜笑容,转而道,“除夕之后少见太师,前几日还听随云说想念父亲,今日总得寻个时机,叫你们父女二人见上一见。”

落薇口中之人正是玉秋实的幺女玉随云,她在宋澜立后的第二年便入了宫。

宋澜后宫寥落,除了皇后,如今只有玉随云一位贵妃并一个太后封的昭仪。

玉随云是玉秋实之女,自然与落薇不太对付,二人平素来往不多,如今落薇说出这话,不知有无挑衅宰辅之意。

宋澜瞥了玉秋实一眼,在玉秋实笑言“多谢娘娘”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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