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便回去吧。”
包拯翻身上马,驱动着马匹缓缓往回走。
河边小道在树荫下弯延伸展,包拯坐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慢行,身体微微晃动。
他双眼看着前方,却没有固定的焦距,明显是在思考着事情。
此时仲夏,蝉鸣连绵,偶尔头顶的树冠上,还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思考了好一会后,包拯扭头看跟在自己旁边的心腹:“展捕头,陆真人眼中,无君臣之尊卑,无主仆之贵贱,端是离经叛道,你觉得他是否有走火入魔之迹象?”
展昭想了会,说道:“或许在府尹眼里确实如此,但陆真人乃修行之人,所行所为,自然与我等常人不同。”
在展昭说话的时候,包拯一直在观察着前者的神色。
包拯在展昭的眼中,看到了憧憬和向往。
“你和陆真人是好友,似乎很认同他的理念?”
“下官只是一介武人,不懂过于高深的道理。”展昭骑着马,缓缓前向,英气逼人的俊脸上,满是灿烂:“但凭心而论,下官亦只是脸上没有刺字的丘八罢了,能得陆真人真心认同与对待,有此挚友,此生无憾矣。”
包拯再一次愣住了。
随后他皱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省视之中。
这倒不是他开始怀疑自我,而是在思考着自己毕生所学的理念,是否有缺漏的地方。
前者是推翻重来,而他想着的是高屋建瓴。
陆森的话,展昭心态上的补充,对他来说,是一次震撼,也是一次心境上的突破。
他一直在思考,等回到汴京城下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青砖城楼,漆红城门,进出的百姓和贵人,一格格,一片片,甚至是一段段。
吵闹声,训斥声,欢喜声,四面八方传过来。
他的灵魂似乎在上升,俯视着这世间。
天地仿佛成了个棋盘,这人就是一个个棋子,黑色的,白色的,似乎真没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区别的。”包拯轻轻地摇摇头,将脑中的幻觉散开:“有的棋子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就得把他们放到更合适发挥才干的地方,但陆真人也说得对,所有的棋子也只是棋子罢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包拯自嘲地笑了笑:“古人就明白的道理,老夫直到现在才参透,白活了几十年。”
说罢,包拯渐觉得自己身心皆轻,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肩上趴着的黑猫,然后笑了:“以望舒之名,荡尽天下浊恶。”
回到家中的包拯,好好地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朝堂上,他直接站出前列,双手持玉牌说道:“禀官家,臣有事奏。王平章事一年前,滥用监军之权,致使北伐大军死伤十数万,且溃败百里,险成大难。虽后筑兴庆城、又打退西夏大军反扑两次,有大功劳,但功过须分明,且要先过后功。故臣建言,剥去王平章事所有一切职务与官身,发放琼州劳役十载,等刑期过后,再行讨论功劳,届时该赏再赏,该升再升。”
这话一出,朝堂上文武百官皆惊,王安石脸色由红润变得惨白。
而庞太师,更是惊得把自己一把小白胡子都给扯了下来。
“包黑炭,你这是想杀人不成?”庞太师站出来,指着包拯怒骂道。
也不怪他这么着急,此时的琼州(海南),乃公认的险恶之地,气候炎热无比,瘴气和毒虫横生,且路途遥远,人烟稀少,路上一点点小问题,都有可能致人死亡。
自古以来,发放到琼州的罪犯,十去九死。
王安石是他用心培养的心腹和接班人,自然着急。
包拯语气坚定地说道:“这已经是从轻发放了,若不是我大宋律法,刑不上士大夫,本府甚至想把王平章事斩首于午门之外。”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包拯这次是来真的,而且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王安石愣愣地看着包拯,他不太明白,之前中书门下的重臣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
自己只要外放地方,做县官三年,就能再回朝堂。
现在怎么成流放了,而且还是琼州那等苦凶之地。
正常来说,朝堂上的文官们,如果没有杀父仇人般的大恨,是不会把政敌往那个地方赶的。
自己到底是什么得罪了包枢密使!
赵祯坐在龙椅上,有些燥动难安。
他又仿佛看到了,还是监察御史时期的包拯,那时候的包拯还年轻,也是如现在一般,锋芒毕露,双眼视人如剑。
不……现在的包拯眼神更为吓人,不但像是剑,甚至像是带着神光的剑。
那种被指鼻子喷了一个时辰,满脸唾沫不敢还嘴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他讪讪地笑了下:“包爱卿,不如……哦,听你的。”
他话说不到一半,就收嘴了。
文武百官们,个个都如同木柱呆立,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只有庞太师站了出来,怒道:“包府尹,此罚过重,我不同意。”
“我以开封府尹之权,维持判决,若谁不同意,可与我对辩。”包拯站直身体,冷冷地看着庞太师,说话掷地有声:“大宋律法,本府熟读于胸,倒背如流,对王平章事的判决,合法合理!若庞太师不服,大可用律法来反驳本府。”
庞太师一下子就急了,他知道自己肯定争不过包拯的,毕竟包拯就是靠着一直办案,帮百姓解决纠纷,伸张冤屈,慢慢升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