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2)
此言一出,林箩几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林言之更是直愣愣地呆愣在那里。他们西坞林氏不过是新安一个小小县城中的一隅,和东坞相加,全族也不过四五十口人,虽然是诗书礼仪之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个高士,但是没落已久,近百年来后辈子弟的学识才气更是每况愈下,到了本朝,更是沦落为难登大堂的庶族。在他们眼里,周边的赵氏、葛氏、诸葛氏已是只能仰望的高门了,更别提汝南郡首屈一指的孙氏和卢氏。
至于王谢世家,那是只能臆想而不能靠近的。陈郡谢氏嫡系的娘子,还是被琅琊王公非常看好的高门女郎,那是何等的尊贵?更遑论其父谢衍乃是当今大司马,位列三公,加九锡,授封邑,据说十分得陛下的器重。
林敷怔怔了好半晌,围着她绕了半圈,像是在判断什么。
秋姜好笑道:“你看什么?”
林敷道:“我还没见过王谢子弟呢,五娘想看看,你们这些高门士族,是不是比我们多条胳膊多条腿?”
林箩脸色微变,忙制止道:“五娘,不可胡说。”又拿眼偷瞟秋姜,却见她笑容浅淡,神色谦柔,并没有显露出怒色,心中方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捏了捏拳头,心里有些紧张。虽然这女郎年幼,但是饱读诗书,言谈潇洒,神采风流,论气度,便是族中的那些族叔族伯也不可与之相比。
秋姜对林敷道:“看了这般许久,你可看出什么?三娘是否比你们林氏族人多出一只手,或是多出一条腿?”
林敷见她落落大方,表情幽默,觉得很是亲近,又忍不住心生仰慕,嘴里却别扭地哼了声道:“谢氏三娘,高门贵女,不知平日读何诗书,治何经典?”
秋姜道:“三娘不过闺阁女子,平日读些诗书,也不过是为了增长些见识,未免辱没了祖宗和家门罢了。若是问治何经典?”她皱了皱眉,“这倒是为难了。”
“有何为难?”
秋姜笑道:“但凡大儒,胸有丘壑,大多投之以报国。昔年太公不过垂钓之叟,伊尹也只是耕种之奴,却辅助其主成就大业,匡扶正义,济世安民,这才是真正的大儒,真正的能士。只有那些整日夸夸其谈而无实策、纸上谈兵而百无一用者,方整日经典来经典去呢。”
林敷想不到这笑起来温文尔雅的俊女郎说话竟然也如此犀利,目瞪口呆,被这一个软钉子磕地无言以对,涨红了脸,正要狡辩,对方又笑道:“五娘聪慧识体,林氏也非市斤无知之徒,想必族中长辈必然教导过五娘,要做什么样的‘大儒’吧?至于这治什么经典?是和三娘玩笑吧?”
林敷轻哼了一声,索性不开口了。
这一个小小的交锋,高下立判。她若再以唇舌试探相攻,不过突然丢丑。对方既然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借坡下驴了。况且,她原本也就是想试探一下这谢三娘的学识,并没有为难她的打算。
林箩趁此笑道:“三娘子不愧是出身名门,吾等鄙陋之人,闻君高见,胜诵十年,心中惭愧之极。三娘伤势未愈,不如在寒舍暂歇几日。三娘子意下如何?”
秋姜道:“这样叨扰,三娘实在过意不去……”
林箩温婉笑道:“这是我西坞林氏莫大的荣幸呢。若是三娘觉得心中亏欠,平日可在舍妹舍弟的诗书词赋上教导一二。”
秋姜想了想,点头应允。她如今身无分文,对这个地方又不熟悉,若是贸然回去,恐怕寸步难行,不如在此地养精蓄锐,顺便打探一下李元晔的消息。
思及此处,她忙道:“与我同行的还有我的表兄李公子,三娘心里担忧,不知大娘可否帮三娘留意他的行踪?”
“这有何不可?”林箩自然万般答应。陈郡谢氏的贵女在他们西坞林氏休息下榻,这事若是传出去,他们林氏的声望必然一日千里。像这样的小事,随便差几个下人去镇上问问就行,不过举手之劳。
林箩像是想起什么,恍然笑道:“瞧我这记性,三娘子虽然醒来,但是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先回房内休息一下吧。对了,昨日我与五娘去了白云观,为三娘焚烧诵读了几篇《道德经》,又去了净室祈福,张天师还赠予了一包神水,能驱邪避祸,药到病除呢。”说着,便和五娘一左一右笑着扶着她回了室内,又并廊下待命的婢子去端水来。
门都在面前关上了,林言之还痴痴望着,忍不住双眼发亮,道:“……这女郎可真美,若是我能娶到这样的妻子,便是折寿十年也甘愿。”
林进之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巴,惊忧地压低了声音:“五弟,不可胡说。那可是陈郡谢氏的贵女,我们怎么配得上?哪怕是给人家鞍前马后,恐怕也没有这个资格。这话可别在人前说,要被人家笑话的。”
林言之却反而怒目相对,一把推开他:“有道是:不想上位者乃庸才也。南朝宋的开国大帝刘氏还是出身庶族呢,不照样封疆拜侯,一统天下。二兄,你怎么这样胆小怕事,一点男儿气概也没有?”说完拂袖离去,留下在原地面色羞红的林进之。
林进之朝台阶上紧闭的门扉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爱慕之意,不过片刻便低垂下头,不敢表露分毫。
方才还在室外沐浴晴朗的日光,如今又进了阴暗清凉的内室,秋姜尚且有些无法适应,林箩却端了婢子手里的一碗水递给她,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包油绢纸裹敷的的药粉,小心地拆了,慢慢抖入碗中,又拿了汤勺拌匀,抬头对秋姜笑道:“三娘子快吃吧,这可是张天师在净室做过法事的‘神水’呢。”
秋姜瞠目结舌,呆愣地望着手中这碗黑乎乎、污浊浊、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神水(符水)”,手中迟迟没有动作。
“三娘子快吃啊,失了灵气便不好了。”林箩又笑着劝道。
秋姜手里微微发抖,心里不住呐喊:我不要!我不要喝!
在二人的监督下,秋姜只得“哎呀”一声失手打翻了药碗,心里想:这既然是所谓的张天师做过法事的“神水”,应该不会有第二包吧?
果见林箩和林敷一脸心痛地俯身下去,嘴里念叨了两句,做了个道礼。林箩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然,明日妾身再与五娘上一趟白云观?三娘子与我们同行可好?到了观内,可请张天师施咒祈福,到净室驱邪净身。”
我的乖乖,那还得了?
秋姜忙摆手笑道:“不了不了。”面对二人一脸不解的疑惑,灵机一动,又解释道,“二位娘子想,那张天师既是得道高人,必然潜心修行,平日我们一二也是为了积累善缘。但是,我们世俗凡人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大师清修,未免有失分寸。何况大师声名在外,前往白云观请求施咒驱魔的不在少数,我们又何必再去与他人争抢?万法随缘,自然即好。”
道教讲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秋姜的这番见解果然得到二人认同。
林箩道:“但是三娘子的身子……”
秋姜起身扬起双袖,微微转了个身让她看:“娘子请看,三娘已经没有大碍了。”
如此,这再上白云观请张天师做法施咒的事宜,也就这么搁下了。
第047章 马氏私心
047马氏私心
这几日在西坞林家暂住,秋姜的日子过得倒是惬意。这日下榻,她见天边云霞漫天,如火似燃,便用妆笔自行调色,对着铜镜在眉心画了一朵五瓣梅。如此一来,这十字髻便有些不协调了。她想了想,拆散了鬓发,取下假髻,转而在发顶正中挽了一个灵虚髻。
林家送来的首饰有些上不得台面,只有一对素银镂空雕花簪、一对牛角雕花钗、两支花蕊华胜和三朵海棠点珍珠绸花。她第一世是魏庭长公主,是皇帝的亲阿姊,身份尊贵,用度自然是最好的,第二世去现代走了一遭,附体的也是个亿万富翁的爱女,豪车别墅地养着,这世虽然爹不问娘早逝,好歹是高门贵女,在衣食住行上王氏自然不敢亏待她,自然也是个挥霍无度的主。
但是,看这几日林家几位女主人的衣着打扮,这些东西显然是最好的了,昨日她还看到林箩的发髻上只插着一只式样极其简单的银钗呢,五娘子簪的还是荆钗。
秋姜选来选去,还是选了那一对牛角雕花钗簪上,只在左边发鬓插了两朵海棠点珍珠绸花。
“禀女郎,四娘、五郎请女郎前往草堂相聚。”一个婢子从走廊东面疾步走来,在门外禀告。
秋姜道:“代我告知令主,三娘随后便到。”
“唯唯。”婢子躬身而退。
林氏子弟晨起学习的草堂在东面的另一个小院,需走上半盏茶时间。秋姜在婢子的携领下款款而行,曲曲折折绕了几个院子,终于进了院内,再从侧面走廊进了右边一个小室。
这是建在水渠上的屋室,左右各有八间,每间不过尺寸见方,内置桌案草席,仅供一人跪坐学习。中间则是几丈开外的水池,莲叶田田,芙蕖映水,中央更有一方水榭平台,四面八方用建在水池中的木桩连接通行,水榭上放置着桌案和文房四宝,那则是先生或者给诸子讲学的长者所在之地。每间小室四面皆用竹帘垂挂遮挡,秋姜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今早在这学习的,大约有五人。
秋姜在一个空着的小室内换了鞋袜木屐,接过婢子递过来的戒尺,在手中轻轻拍打了一下。那婢子甚是乖觉,忙为她打起竹帘,轻声道:“娘子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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