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情愫宣之于口, 激出更为热烈的勇气,原本收敛的心意霎时间全都钻出了眼底。
余娴望着他猩红明亮的瞳眸,她终于在惊心动魄的美貌下, 看出了男人的神采,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生怕他乱来,进退不得之时最是羞愤难当,随着他最后一句荒唐之言落下,她还是忍不住叱他, “放肆!你胡说什么?疯了吗?!”
“我没有!我知道你不想面对,但我所言句句属实!”梁绍清取了簪, 任由满头的青丝流泻,“你看看我, 萧蔚有的美貌我也有, 你不是喜欢美貌之人吗?为何不喜欢我呢?你只知叱我放肆,却不知我也曾因母亲的说教克制过、压抑过,但我对你的情意犹如幽篁琴音绵绵悠长, 余音绕绕难以抑止!我本就不是内敛之人, 为何要克制?为何要压抑?我是疯癫之人,我就要轰轰烈烈, 惊世骇俗!我要做萧蔚的妾, 做你的面首!只要你愿意给这个机会!”
“我不愿意!”余娴当即喝止, 激动得颤抖不休,以防他有更为可怖的非分之想, 只得频频表态, “你听懂了吗?任你如何牺牲,都是你一厢情愿!我不愿意!梁绍清, 你醒醒!梁夫人郁结于心,你却在这和我说这些放肆的话!你当真是要惊世骇俗,连生母性命垂危都不顾吗?!”
她的喝声震耳欲聋,梁绍清的眸光微微潋滟,似有泪意涌动,秀长的眉蹙起,把苦楚都聚在了川字头,“我祖上似有诅咒,我不得以真身示人,否则随时有殒命之险,我娘是怕她身故后,我执意恢复男儿身一命呜呼,又怕我时日无多更会行尽不留遗憾之事,对你强取豪夺!可只要我顺父亲的意嫁给萧蔚,我一辈子都会安分地守着女儿身!也能安分地与你相守!那么阿娘的心结自然就破了!”
余娴一怔,他扮作女儿身的缘由竟是诅咒?何其荒唐!若非他一直谨小慎微地装扮,从未露出任何马脚,她险些以为这是他为了说服她编造的谬论!一瞬的愣神后余娴又迅速清醒,“所以你同我说这些,就是为了私欲,将你救母的使命强加给我?逼我接受你?!”
“当然不是!我一直过着浑噩的日子,被名利浮华包裹太久,又苦于寿数的枷锁不得不伪装自我,但每次见你,都让我眼前一亮,我喜欢你对每条生命的共鸣,喜欢你不顾一切救我的样子,喜欢你说你自己活命的运气一直很好,这些都让我感到鲜活明快,你一颦一笑都能驱散我的阴霾。原本我可以静静地等你很久,可阿娘病重了,人的生命之脆弱让我迷茫,所以当我爹再度提出将我托付给萧蔚时,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你的鲜活,我好像又对生命有了期待,我对我爹的提议心动了。我不是为了逼你才同你说这些,我也是鼓足了勇气,想要博你芳心!”
“够了!梁绍清,你的心意我了解了,倘若我还未嫁,不管你是男是女,你的爱意,我都会感谢与珍藏,但我已经成婚了!你醒醒啊,我有夫君,也不打算红杏出墙!你的爱意就只是你的爱意,与我无关,请你像藏住你的男儿身一样把它藏好!”
余娴懊恼地说着,随着话音落下,梁绍清的气息再度逼近,后颈一紧,他的手攥住了她,她只看见通红的眼眸,蹙起的眉头,下滑的泪,萌动的情和欲一瞬瞬犹如走马灯般映入眼帘,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拥吻她,她奋力挣扎避如蛇蝎,彼此衣袖肘腕摩擦,点燃满室火热。
她的推拒让他停住了动作,就停在她的面前,几欲崩溃,“我如今没有奢望你与他和离!就算只是走个过场让我嫁给他,知道我对萧蔚并无半分遐思,也不行吗?就算只是让我像阑珊一样成为你的面首,哪怕只是个摆设!让我见到你就好也不行吗?”梁绍清抵住她的额,失落地垂眸流泪哽咽,“只是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等你再考虑,考虑多久都可以!”
余娴好似被灼热的爱意烫伤,满面通红,仍旧坚定地摇头,“不行!考虑多久都不行!我不同意,你也必须接受这个结果!既然你听到了我和梁夫人的话,那么就不会想不明白,看着你插足他人姻缘,和看着你恢复男儿身,一样让她糟心!”
“插足?插足?!你就那么肯定,你不会对我动心?!”梁绍清委屈地质问她,一手扒掉自己的衣襟,大片的雪色半露,他微抬头抻开脖颈上的青筋,只见一道筋线向下延伸至锁骨深窝,肌肉偾起的胸臂上汗珠淋漓,他凝视着余娴,抚住她的后颈,颤声乞怜,“馋我……!”
继而哑声,“求你了,馋我……”
余娴被他的动作震惊得瞪大眼说不出话。
此时此刻,他的青丝散开后长及足踝,与白皙的肌肤摩挲盘绕,黑白泾渭分明,又交杂蜿蜒,一侧别在耳后,露出青翠的玉坠,映衬着他的浓颜,又一缕不慎被衔于唇畔,分划了半边脸颊,截断了泪痕,便让人抬高视线,瞧见他那羽睫盈泪,顺着泪痕再向下看,他的唇口不住地吁出热气,胸膛起伏。知他迫切,欲念庞杂,神摇心晃。
余娴的脑子一片空白,想推拒的手因不方便触碰胸膛而瑟缩了,只能推梁绍清的臂弯,拗不过,慌忙抬眸看向他,“梁绍清!”
他此刻只沉浸于蓄意勾.引,垂首凑近,嗅她眉眼,“阿鲤,阿鲤……!”唤她名姓,又将她的名字吞咽入腹,抬眸定定地凝视她,滑动的喉结涩起,“我好想,你要我……你不动心吗?你敢肯定,永远不会对我动心吗?!”
“是!我敢肯定,绝不会对你动心!”余娴强硬地摆头,带得珠钗乱晃,勾缠住了他的衣袖,上边织金纹的金线脱落,缠得更紧,她偏头拽扯,珠钗滑出,随着她笃定的话语一齐落地。
清脆的响声让梁绍清心惊,热泪夺眶,“好想你要我,想你要我……阿鲤,不行吗?真的不行吗?你再想想,再考虑一下,只是把我接回萧家!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以前是我混账,你让我在你身边弥补,不行吗?”
余娴欲言又止,怎么都说不通,她恼他固执。
梁绍清见她不语,眸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欣然问她,“可以是吗?可以考虑是吗?行的,是不是?你在王府救我,怕我的脸被划,肉被切,你也是欣赏我的美貌的,你会动心的,会喜欢我,只是我们相处还不够长,把我接回去,日久天长,我也可逞得一二龌龊私心,对不对?”
他殷切的注视,等待余娴的答复。
此时门却“吱嘎”一声开了,“小姐!……啊!”
余娴思绪尽断,松了口气。梁绍清脸上浅淡的笑意与眸中的光却尽数消褪,猛地转头,“出去!”
眼前景象不禁让禾丰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梁绍清要向余娴坦白,但没想到会这般狼藉,面对梁绍清的命令,她只怔了一瞬,便颔首施礼,“萧大人来府上接萧夫人了,国公爷唤您一起出去迎送。”
萧蔚来了。他平常下值不会这样早。
余娴发紧的喉咙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想到梁绍清如今的疯癫,唯恐他将她囚禁,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正凝眸观察着她的表情,视线交汇时他惨然失笑,“你方才一直在忍着对我的畏惧,是吗?你害怕我将你关起来不让你见萧蔚?你觉得我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了?所以我今日鼓起勇气对你的剖白,你都没听,只是觉得我在发疯?!”
眼看他的情绪又要涌起,禾丰也捏了一把冷汗,待要劝导时,余娴却冷静地开口,“你既要将爱意这样宣之于口,我听与不听都是我的自由。但我自以为,所有的喜爱都无法维持稳定如一的情绪,所以理智也好,发疯也罢,实属正常。既然正常,我当然也认真地听了。只是这事情不能勉强,再问千遍万遍,我也是那句话,我嫁人了,我爱萧蔚,不打算红杏出墙,也绝不会对你动心。”
禾丰在旁,难免尴尬,垂首敛起神思,状若未闻。梁绍清盯着余娴,尚在回味那句“我当然认真地听了”,她理解他的疯癫,也不在意他脱口剖白的方式,她总是能戳中他的心,慰藉他狼藉的灵魂。
余娴深深然望着他,叹了口气,仍是开了不该开的口,“你与萧蔚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看似谨小慎微,实则胆大包天,爱行难路,不畏鬼神。而你看似张扬无惧,却处处受限,不敢放手一搏。他很好,你也很好,只是他一无所有,无须顾虑,而你责任在肩,做不了自己,难免可惜。既然你已鼓起勇气将秘密告诉了我,那么且看世上有无鬼神诅咒,带走你的性命吧,以三月为期,若是没有,我便上门告知你父母,三月前我就已知晓内情。彼时,你又何妨再一次鼓起勇气,以真面目示人?”
第80章 对策
滴漏声声催促, 梁绍清凝睇着她,“倘若我真如你所言去做了,恢复了男儿身, 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余娴摇头,“但你若真去做了,你便给了自己得活的机会。你说向往我珍视生命如一的态度,喜爱我的鲜活,无非是你面对生死迷茫,在我身上看到了生机, 想待在我身边求一隅安心。梁绍清,你若真不想浑噩度日, 何不自己执刀辟路,寻觅归处?要么安然接受女儿身, 真正恣意潇洒, 要么孤注一掷变回男儿身,突破枷锁。摇摆不定最是消磨人,当然会苦了。”
语罢, 她也不管梁绍清会不会听得一二, 再如何她只是旁人,多嘴已是僭越, 更何况她也不知自己的肺腑之言到底是良言, 还是噩药, 说到这只算作今日一场闹剧的了断,“禾丰姑娘, 劳烦你帮我梳整一番。”
不照铜镜也晓得, 自己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这个样子走出去,多的事情都闹出来了,她只想赶紧离开国公府回家,不愿节外生枝。
事关国公府和梁绍清的名声,禾丰立即应声,三两下为她抿好了头发。
梁绍清也已将衣襟拉好,端端系上,想要送她,嘶声唤,“阿鲤……”
刚开口,余娴迅速盯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意在止住他的心思。如今知晓他男子身份,再如何都看不回女子的样貌,饶是嘴上喊着“梁小姐”,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面上好过,心底也晓得要时时提防。
他往前走了一步,被瞪得眼红神伤,还想说什么。“感念梁小姐招待午膳,不必多送了。”余娴却逃也似的提裙就走。
禾丰匆匆看了眼梁绍清,后者合眸颔首,示意她跟上余娴,她几个箭步冲过去为余娴引路。
轿子还停在小院门口,方才骤然起风,吹摇树枝,轿帘被掀开,里头积满了落叶与轻尘,余娴毫不犹豫地用大袖拂去,“走吧。”
禾丰看着被决绝地扫落一地,又遭践踏的落叶轻尘,轻叹了口气,对于已有沃土滋润的姹紫嫣红来说,这些尘泥不值一钱。
正厅中,国公爷招待萧蔚喝茶,难得的是郡主搀扶着李氏也出现于此,余娴进来时,几人的目光尽数落到她身上,萧蔚原本锋芒暗藏的厉眸化为绕指柔,迅疾起身握住她的手,无声以眼神询问情况。
余娴微微讶异,当即反应过来,恐怕是陛下赐给萧蔚的侍卫知晓她被梁绍清请去小院,立刻就去班房向他通报了。余娴抿唇淡笑,摇头示意,他却仔细将她入目可见之处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伤后,视线才慢慢游移至她的头上。
少了一根珠钗。
萧蔚眸底微微泛起不悦,转身向祁国公告辞,“今日时候不早了,在下就先携内子移步回府,国公夫人病体未愈,在此久坐实在劳身伤神,还望多加休息,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