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在麟南喝醉时,给他寄去的信。
“万华初见……”萧蔚瞥了她一眼。
余娴大窘,这人的招数果真一茬接着一茬,怎么还念出来啊!
“濯濯童山兮携云裹雾,君似皎月兮溪流上走。”他逐渐高声,余娴猛地站起扑过去抢信,被他举高躲开,“长身玉树兮迎风立,执画端然兮红酥手。”
“你这样不公平,仗着身长优势罢了。”余娴不再攀抢,定眼看着他。
萧蔚便直接将信给她,她拿回信,长舒一口气,赶忙折好藏入袖中。
却听萧蔚接着道:“黛眉墨瞳兮青丝如绸,惊鸿一瞥兮叩我心牖。”无须沉吟思索,朗朗上口。
怎么还会背啊?余娴拧眉不可置信,稍一顿,又了然促狭,“夫君到底偷偷看了多少遍?”
被戳中情思,轮到萧蔚羞窘,耳梢一红,他低头用手抵住唇畔一哂,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说起濯濯童山,万华节夜,我背倚的那座童山下,其实有一处幽谷,河道宽阔,水流和缓,只是山秃无木,无人愿意踏往,河谷也因此清幽静谧。我有一艘船舫,装饰华美,舒适而坚固,一直藏停在那座山下。你想不想去玩?”
“你还有船?今日?明日?都可以!嗯……既然有船,我们还可以呼朋唤友,宴请宾客!”余娴欣然答应,紧接着问,“那座山光秃秃的,荒芜得吓人,我确实没有去探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喜欢行难行之路。”萧蔚并不回答宴客之事,只回忆了番,幽幽说起从前:“好奇两山之间的幽谷是何种景致,便行至山中,入谷时还偶遇了一只狐狸,正在河畔捕鱼,又快又准,它见到人,飞快地消失了,衔在口中的鱼不慎落下,我在那里待了一会,没多久,便又见狐狸绕回来叼走鱼。”
“为何?它不是怕人吗?”余娴讶然。
“因为它不想让旁人抢夺了它的口粮。”萧蔚这才定定地盯着她,“我还听过这样一则故事,狐狸闯入人户,咬死家主圈养的数十只家禽,最后却仅带走一只作食,有时与凶猛野禽窝斗得胜,全数绞杀,甚至一只都不带走,如此只为‘杀过’。或许是为了报复,也或许是向他人耀武扬威,又或许是在昭示这片地是它的。你知道吗?狐狸,就是独占欲和报复心都很强的动物。”
炙热的眼神隐约让余娴感觉到了他的别有深意,琢磨道,“你在说自己?”
“对。”萧蔚微牵起唇角,眸底却有一丝危险,“宴请宾客,你想宴谁?呼朋唤友,是想唤哪位朋友?我只想带你一人去,你我两人,不好吗?”
本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这么在意。余娴左思右想,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友,自然可以答应,两人有何不好?本就是清净之地,人多了便守不住清净。只是这人嘛,还挺有些闷骚,她忍笑,故意说道,“你整天‘余姑娘、余姑娘’地唤我,如此生疏,又没有同我圆房,不是坐实的夫妻,凭什么独占?又有什么资格报复?”
萧蔚伸出指拂过她的侧颊,认真说道,“凭我,也抓到了鱼。不能让人抢走,是我的天性。”语罢,他似发现了指尖拂她侧颊时她瑟缩的意趣,频频拂过,嘴角噙笑,“很痒吧?”
哪能一直被撩,居于下风?余娴不甘示弱,凝神望着他,满面无辜地道:“心痒。”
萧蔚一怔,如被惊雷击中,喉结狠狠一梭,抬起她的下颔迅速摩挲了两下便没忍住,吻了上去。余娴闭上眼,口中津液被尽数吮去,她便又睁开眼,窥见他痴迷的模样,即刻得意地挽了挽唇角。
被他感知到,就见他顷刻收敛了吻势,滑开,垂眸低笑一声,“明日为你解。”说话时分明哑涩难通,不住喘息,观察其神色,可见跳动的青筋和颤抖的嘴唇。
余娴皱眉,这人是戒过瘾?还是修过道?她快认输了,心中已然动摇,其实那种事被疯一疯,也无甚不好……但很快便叱自己没有出息。
不打算再与他周旋,余娴找出信纸,专注于正事,心中骂他千百遍,落笔却向外公写尽他的好。萧蔚便在一旁为她磨墨,借磨砚施力消解掉燥热。
将游玩山谷的日子定在明日,是萧蔚心有盘算,为了细致吩咐手下人,去收拾打整一番船舫。
傍晚时,良阿嬷总算回来了,有小厮去余府通禀过,都晓得了他们今晨拜谢圣旨的事,阿嬷拎着她爹娘送的贺礼,回来路上还买了不少好东西,一进府就唤春溪把诰命服拿出来观赏观赏。
“这一座血玉珊瑚价值不菲,是阿娘送我的吗?”余娴在一堆好东西面前逐个翻看,“这个机关匣是阿爹送我的吧?上边有锦鲤雕花!要费不少时间才做出来的东西,阿爹怎晓得我会封诰?”
良阿嬷正打量华服,与春溪探讨上边一共有多少珠子,并未听见她的问话。
“我想,是岳父岳母提前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只是正好撞上喜事,便先拿来了。”萧蔚接过话道,“再过半月是你的生辰,你忘了?”
余娴恍然,“许是近期太忙了。咱们连年都未曾好好过,哪里还记得生辰呢。”她将阿爹送的匣盒拿在手中把玩,“可我不会解机关匣啊,唯一解开的是二哥那方,因为二哥教过我。阿爹以往也很少在我面前露手,怎么忽然送我这个?”
“还记得良阿嬷讲的故事中,岳父赠岳母的匣盒么?也许岳父真正要送你的东西,也在匣子里面。不用着急,岳父送你这个,必然是想到了我会解一些,可待我们一同研究通透。”萧蔚接过她手中的匣盒,打量了一番,沉默片刻,说道:“……确实挺难的,岳父高看我了。”
他倒是很直白,说话向来实事求是。余娴忍俊不禁,又念起他之前为了找玉匣,专程习过机关术,甚至特意学了阿爹的技法,能够自己研通二哥那方匣子,却也不能打开这方么。
正是时,大爷来唤他们用晚膳。萧蔚想在用膳时再看一看机巧之处,便将匣盒带上了。他做事注重当下,向来是不做完一件事绝不罢休,尤其是机关这等如同解谜破关一般,越解越玄妙,越称奇越沉迷的事物,以至于从前学机关时就常常废寝忘食。
但余娴却不喜欢吃饭的时候做别的事,见他走路都在研解,太过入神,一句话也不同自己说,待要入座时,她终于忍不住了,眉头一皱,唤来管家,“大爷,帮我们把这匣子先拿下去吧!解不开就解不开,明儿劳烦您跑一趟,找个机关师傅帮忙解,省得有些人魂不守舍的。”
“好嘞!”大爷笑呵呵应声,走到萧蔚面前却故作肃然,“大人,吃饭就好好吃饭!夫人都发话了,拿来吧!”
萧蔚转头觑一眼余娴的神情,把东西给了大爷,默然拉着椅子凑近余娴,轻声道,“夫人说的对。”
原来佯装生气就可以让他服软,不叫她劳什子“余姑娘”。余娴耳梢一红,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起碗,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萧蔚抿唇浅笑,下一刻,耳畔听得“咔哒”一声熟悉的脆响,他愣愣地转头看向声源处,余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大爷沉眉凝眸,聚精会神地盯着掌心,那里静躺着的匣盒应声而开。
第69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
“嘿呀?”大爷露出笑容, 猛拍了下后脑,“还真是这样!”他将匣子往余娴的方向递了递,“喏, 夫人,不用多花钱找机关师傅了,解开啦!”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大爷就解开了?余娴瞠目结舌,顿时觉得吃饭再重要也没这稀奇重要,当即放下筷箸, 与萧蔚一同迎上去,接过匣子查看。立侍一旁的良阿嬷和春溪面面相觑, 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前后快步跟上余娴。
匣中放着一把精致的金镶玉同心锁, 并一封贺信, 余娴暂且无暇细看,交给春溪保管。萧蔚已拿起打开的匣盒翻转探寻,比着曝露眼前的机巧关口再动脑, 终于看懂了些许玄妙。锁扣大开, 他才能窥破,大爷却只须瞧一眼关口, 立即就知道如何作解。萧蔚和余娴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微妙。
“大爷, 您会机关术?”余娴晃了晃匣子,“为何从未同我们讲过?分明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呀!”
“是么。”大爷摸着后脑勺, 疑惑地自言自语, “我好像很久没碰过这东西了,还是说从未碰过……怎么会晓得呢?我也不晓得啊。”
这回答让余娴愈发糊涂, 想到什么,她又翻至雕刻图样的一面,“还有白日里,我曾说过您画的稿图和我阿爹雕的图样很像,如今他又雕了一方来,您看这一尾锦鲤,是不是一模一样?”
“确实一样,可能因为我曾看过市面上流行的锦鲤图样稿,脑子里只晓得这个画法,也许你爹也看过,画得一样不足为奇。”大爷解释了一番,确实令人信服。
“那机关术呢?我阿爹的机关术是世间一绝,有自己的路数,若非从官,独开一山称师收徒也是配得上的。”余娴点出问题所在,“饶是您会机关术,若非研习过阿爹的路数,也不可能只看了一眼就解开了。”
良阿嬷同样盯紧他,目光如炬。
“我……”大爷的神色亦陷入迷惘,“我真的不知道,我把从前很多事都忘了,只是偶尔想得起些零碎的,但大多时候,等我糊涂了,又会把想起的事给忘了。隐约晓得以前给人管家时,也研习过机关,或许研习的正是你阿爹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