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抿唇,脸上浮起些窘迫之意,看了眼阿爹,后者也沉了沉眉心,散去周围仆人,低声问她,“阿鲤,你觉得,他对你好吗?”
“好!”余娴生怕慢一个吐气都会让爹娘觉得她犹豫,“对我很好。”
“我就说,是那狐狸精把人迷得神志不清吧!”阿娘挑眉对阿爹嗔了一句,“阿鲤从来不会这般的。”
“啊?”余娴蹙眉,那不管说好不好都不行了,她有些疑惑,“什么意思啊,阿娘?”
阿爹细思量一番,未免她着急,便先解释了萧蔚的去处,“陛下昨夜召萧蔚进宫,好像是有急事,都找到余府去了,天没亮时,我的亲信来传旨意,他只好匆匆动身。”
“他想同你说来着,却怎么也叫不醒你……你好像很累?”阿娘补充了一句,说得有些悠长,似乎还在打量她的神情。
余娴终于懂了,是阿爹阿娘以为她和萧蔚昨夜在这地方做了那种事,阿娘一直觉得她乖巧听话,所以认为是萧蔚强迫了她,否则她不会不顾伦常。天呐,她现在才明白萧蔚昨夜那口绝望的长叹是何意!原是担心他本就在爹娘眼里不堪的形象直跌落进谷底,爬都爬不出来!
若是没做那种事,阿娘怀疑他不举,若是做了那种事,阿娘便觉得他可恨。
“不是那样的!”余娴红着脸,“我们没有、没有那样!但是他也不是……”解释不清了,完了。
“实则,陛下找他之前,我们就和他谈过话了。”阿娘苦口婆心道,“他没钱没势,原本有亨通的官路,他也不走,不能予你荣华富贵,你们还时时分房而居,他连近在咫尺的小意温存都不能予你。我虽一直叱他出身市井,但你晓得阿娘从未真正轻看过人的出身,否则也不会允许你嫁去,然而此番让我晓得他背地里的放浪,还牵带了你,教坏了你,他身上有的不是市井中人的鲜活气,祭祖当日强行逼你,那是流里流气。也许分别是有些心疼,但这样的人终究不可托付一生。阿鲤,待你二哥走后,你愿意同萧蔚和离吗?”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同她说呢?怎么会趁萧蔚不在的时候跟她说?所以昨夜那样弄巧成拙的事更让阿娘觉得萧蔚不堪?余娴脑子宕了片刻,下意识想反驳,握紧手时感觉到萧蔚留下的纸条:勿忧勿惧,莫伤莫慨。
如此看来,他和爹娘谈话的时候,也被提了和离。可他转眼间人也不见了,还留下让她不要担心悲伤的只言片语,到底是让她不用害怕,他们不会和离,还是告诉她不必为和离而害怕前路?到底是叫她别担心,还是叫她看开点啊?
阿爹却啧叹一声,拧眉不解地看向阿娘,低声道,“…不是答应了,缓缓再提吗?”
阿娘却乜他一眼,“再过几日,又要被那群人烦上门,届时哪有机会开口?现在先探一探阿鲤的意思吧。”
“探我的意思?只是探我的意思的话……我不要。”余娴摇头,分明是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眼泪却无知无觉地落下。因为她拿不准萧蔚的意思,她害怕萧蔚已经答应,才会给她留下这样的字条。昨夜的真相摆在他面前,平日他对阿爹的探究总是保持清醒,不肯答应她相信阿爹,如今他更不会和她一样相信了。但她不要,她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
她知道所谓探意,从来是十拿九稳地在通知她。从前她只会仔细掰开分析爹娘的说辞,再如何也会找到理由,说服自己爹娘果然都是为她好,去答应。她几乎没有和爹娘说过“不”字,说两次,还是用如此坚定的眼神。
阿娘愣了一愣,暂且不再提,犹豫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看向阿爹。他们两人视线交互,沉默着互通神思。余娴打量着他们的脸色,另一手将字条握得更紧。
待余娴用完早膳,阖家一同下山。临着与爹娘分别前,阿爹专程跑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斟酌了片刻说辞,才道,“吓着了吧?”
余娴摇摇头,猩红的眼眶尚未来得及恢复。
余宏光笑了笑,“我是说,昨夜吓着了吧?”
余娴的神色一变,缓缓抬眸看向他,一时心神狂乱。
“昨夜枭山静道,风雪之下,掩映着几道脚步,他很聪明,背着你,顺着前人的脚步踩上去,若不仔细,谁也不晓得是两人同行。阿爹大多时候,也只是想装糊涂,不是真糊涂。我知道你们昨夜做了什么,在玉匣中,昨夜的一些话,是阿爹刻意说给萧蔚听的。”余宏光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他是什么人,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余娴倒吸一口气,急忙问道,“所以阿娘也?”
“放心,她不知道。”余宏光失笑,“她若是知道,就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和离,而是直接逼你和离了。她不喜欢心思不纯的人,后来有真情也不行。我也不喜欢,但我一想到往事,知道是余家欠他的,我也认真琢磨过他的真情,知道不是假意,就总会心软。并不是说,这样的心软就值得我让女儿冒这个险,而是我知道,我的女儿十分喜欢,不顾一切地在喜欢,那我再不喜欢,也愿意帮你隐瞒。他若是伤了你的心,我同样不会手软。”
“阿爹……”余娴拧眉泣唤,抱住他委屈道,“女儿就知道,您绝不是那样的人。”
余宏光摸一摸她的脸颊,温柔地道,“兴许是这一年我太忙了,不知你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查到花家,查到玉匣,如今窥见内景也不退缩,也不知你如此相信阿爹,哪怕那么喜欢萧蔚,哪怕见过玉匣,只要找不出阿爹是好人的证据都不轻易罢休。你做得很好,阿鲤。”
余娴抽噎着,方才因被告知和离而无措的心有了落处,她长松了一口气,“他说他要自己找到真相,为了他的爹娘,他不会偏听偏信,那么我也要迎难而上,亲自找到真相,为了我的爹娘,绝不偏听偏信。可是如今……他见过玉匣了,他可能不会留在我身边了。”
“阿鲤,你知道我昨夜猜到他的身份后,为何没有私下找他,将往事和盘托出、说个清楚吗?”余宏光抿唇一顿,扶着余娴站直,凝视着她认真说道,“爹想知道,他究竟配不配得上阿鲤。绝顶的聪明,火炼的真情,足够的细心,他不能只有一样两样,他必须三者皆有。否则,无须你阿娘逼你们和离,他自己就会放弃,他若是放弃,就配不上你,你也无须再为他伤心。”
“可是……也许等不到他的结果,阿娘就已逼我们和离呢?”余娴望着马车那头,阿娘抱着手炉靠在窗边望着他们这头,蹙眉疑惑她在说什么,神情端肃,她惯来是害怕阿娘的,“萧蔚确实没钱又没势,阿娘还误会他……”
“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余宏光想起什么,拍了下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地道,“你阿娘接了几张赏花宴的帖子,说背着萧蔚让你去……咳,你娘就喜欢张罗这些,大概是为你和离之后能立马头也不回地奔入新欢怀抱做准备吧。总之,先告诉你了,你也好应对。”
“这、这怎么应对啊?”余娴的眼泪都僵在了脸上,她素来知道麟南民风开放,阿娘虎胆威风,但这种还没和离就占着坑找下家的事情,未免也太恐怖了,想办法?怎么想办法?不是,“爹你别跑那么快啊!我怎么办啊?”
在她的祈盼声中,余宏光已经跑到街道买好一屉刚出炉的包子,凑到马车窗边,给阿娘递过去,不知在交谈什么,阿爹被阿娘敲了脑袋,阿爹还笑盈盈地挑眉示意她吃包子。
随后,阿娘笑着挥手与她道别,马车便消失在了拐角。
啊?
啊??
春溪逐渐瞪大双眼,听她讲完,露出了非比寻常的兴奋,“这不就是——红杏出墙?!”
余娴垂眸,轻声道,“等萧蔚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怎么应对阿娘吧。”
春溪眼里的火苗熄了,“直说多可惜,就是要去,让姑爷吃醋,将您摁到墙上,大表真心,然后拉着您到老爷夫人面前说此生此世绝不和离,那,和离的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余娴挑眉,“还可以…这样吗?”
春溪点点头,“对啊。”
余娴仍是摇头,“我比较喜欢有商有量,坦坦荡荡。”
春溪鼓着嘴点点头。
然而雪落半夜,萧蔚并未归家,明日却要去送二哥出城,余娴只好强迫自己睡下,不去想纷杂的事。
第61章 姑爷半个月不回家
对于二哥大年初二就被赶出家门这件事, 只有大哥颇有微词。陛下命二哥跟镇北将军去往北地,将军回京述职,心中惦念着边境要塞, 办完事后家也不敢回,择了今日匆忙上路。二哥一个小小的随行跛脚兵,不自己跟上,难道还等他么。于是阖府上下恨不得把被褥也给二哥打包上,一应裹到马背,余管家挑选了能够日行千里的马匹, 生怕他去的晚了慢了,还有留下来的机会。大哥的微词也就淹没在了众人的忙碌中。
余娴由春溪和良阿嬷陪着乘马车赶到余府, 天尚未亮,仆侍行色匆匆, 良阿嬷随意拦下一个询问才知:二哥方才上吊未遂, 正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两眼发直,瞧那模样, 是才真正晓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他的心真死了, 上吊时一言不发,不闹不哭, 不是年前那样作给人看, 而是真打算了结此生。
“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