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余娴被抱得肋骨疼,衣服和头发也有些乱了,又是何时露出的肩?不知道了,她开始挣扎,萧蔚仍不肯放,马车却停了。
“到了。”马夫勒起马,良阿嬷跳下车,不远处男子们追逐冰嬉的声音传进耳中。
余娴更慌了,拼命推着萧蔚:“唔……!”
听见动静,良阿嬷关切问,“磕着了吗?”帘子撩起,两个人埋着头,穿戴齐整,端端坐在位置上,只青丝微乱了些。
余娴点点头,“磕到头了,头发乱了,我稍稍梳理一番就下来。”
萧蔚抬手抵唇:“我帮她。”
余娴补充说:“嗯对,马上就好。”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二十年前也有一场,良阿嬷意味深长地打量两人,心道余娴果不其然有陈桉的些许模样了。她放下帘子,“快些。”
萧蔚放下手,嘴角的血流下来,余娴悻悻地说,“是你说,要让你痛的。谁教你不放……如何了?”
他轻笑一声,“喜欢。”说完,自觉地为她整理起头发。曾在小楼扮戏妆的手,整理起这个不是难事,不一会恢复成原样。
两人从马车下来,见芜池周围拦上了一道线,长长的帷幕,在那头隔出一个偌大的冰嬉场,每隔几步就有侍卫把守,只留了两个口,也都作严防死守,进时查看帖子,出时盘查身份。良阿嬷要远远在线外等候,叮嘱她小心冰滑,莫逞强着非要玩。
余娴应下,和萧蔚递上帖子,核对过身份,一旁的侍从叉手,恭敬道:“郡主等候两位多时了,特命奴在此恭候,请随奴往这边行。”
元贺郡主专程等他们?余娴和萧蔚交换了个眼神,愈发觉得这场冰嬉有几分冲着玉匣来的意思。往里走了几步,远离了高高挂起的帷幕,豁然开朗,首入眼帘的,便是芜池上那几道抢球的身影,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幕间回响,但坐在冰床上闲话的女眷们的笑声也十分爽朗,并不被盖过去,芜池边,宽阔的场地上搭起高帐,几道俏丽的人影交错着。
未能再细看,侍从带他们走的方向,梁绍清正伴着一位貌美的妇人,笑盈盈地看向这头。
余娴下意识看向萧蔚,后者也正低头看她,“你不会还以为,我跟她有关系吧?”
第44章 冰嬉
旁边两个小厮捧着刚炙烤好的羊肉先一步往大帐走去, 又紧跟两名小厮抬着捆上烤全羊的铁架,香气盈满鼻间,余娴被吸引, 大为惊叹,寻常摆宴,为妨女眷花妆,都是把羊肉剔下切片,在碟中码好,加盖呈上, 元贺郡主果然豪爽,直接将羊肉切成坨垒在大花银盆中, 并着羊架一道呈上,边剔肉边供宾客们享用。
“两位这边请。”侍从抬手作引, 将余娴拉回神。
“谁知道呢。”余娴低声速回了萧蔚一句, 跟着侍从走入大帐。
大帐支成方顶,三面通透,帐与帐连成一片, 与大门敞开的房屋无异, 帐内长桌相接,方才看到的两名侍女正跪坐在桌前摆放炙羊肉, 小厮则将烤全羊架在帐前篝火上, 以刀剔肉。
来到帐中, 余娴才看清这位貌美妇人,虽点了精致的妆面, 穿了鲜艳的红裙, 仍遮不住虚白的面色,举手投足都似倾尽全力。不是说元贺郡主只邀精神百倍的人儿么, 怎么除自己外,还有更憔悴可怜的。
“这位是祁国公的夫人。”侍从从旁介绍,梁绍清示意他就在一旁为余娴两人加座。
余娴与萧蔚齐齐向她行晚辈礼,李氏抬手示意二人不要拘束,“远道而来,请坐下歇息一会吧。”她的声音真好听,像煦风拂水一样温柔,也丝毫不端架子,梁绍清站在她身旁,都收敛了张扬气。摸不清来意,余娴只好先应声坐下,眺望芜池。
冰嬉者众,一座如画舫般的冰床1尤为醒目,雕团花勾珠帘,装饰华美,仔细看下方,冰刀赫然,帘子打起,几名女眷挤着脑袋探出头来,打趣拖冰床的几人不够卖力,再看拖床者,领头的不像府中瘦弱的小厮,人高马大,半截身子都裸在外头,千金裘衣就潦草地扎在腰间,肌肉贲起,余娴认出那千金裘,非等闲之辈不能有,应是画舫中哪位女眷的武将夫,其他几个倒是瘦弱文官的模样,在为兴起的妻子们卖力。再远些,年轻的儿郎抢球2,青丝合抱高高束起,掷球时跃起,端貌健康,热情洋溢,呼喊声尽爽朗,祁国公也混在其中嬉玩,老祁国公是大将,儿子体魄强健说得过去。一旁有女眷们滑擦嬉舞,各有技艺丝毫不逊色于彼此,诸如双人叠高、滑射龙门等,更多的是背插彩旗、绑着冰鞋的自由者,星驰电掣,穿梭其间。
虽说称芜池为池,但其连通鄞江河,背倚高山,长不知数里,光用来遮罩的帷幕就极尽奢侈,元贺郡主为抢等3设了三道彩,三等为百步穿杨的劲妖弓,二等为珍贵无双的碧水玉,一等最为珍稀,御赐的牌匾“天下第一”,堪称无价之宝,这三等彩头供人抢夺,那些滑技不俗的佼佼者清晨就从天道亭出发,以芜池为终点,算算时辰,这时候差不多要回来了,且看谁人抢中第一等。
“寻常喜欢喝什么茶?”李氏招来奉茶侍女,“这里都有,按个人喜好供给,就是想喝御贡的葡萄酿,也是有的。”
余娴颔首谢过,“喝些暖身的花果茶就是了。”
萧蔚随和,“一样。”
“去备好。”李氏吩咐侍女,转头打量了番余娴,笑道,“你莫紧张,清儿说你不擅冰嬉,陡然被邀来,兴许会觉得无趣,特意让我照顾你。”梁绍清朝她微一挑眉。
“多谢夫人,多谢梁小姐好意。”余娴沉吟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方窄匣,“与梁小姐结交多时,礼数尚未周全,还承蒙小姐如此关照,此番来,略备了些薄礼相赠。”母亲让她赠礼,她也想过赠厚礼,但这毕竟是元贺郡主的宴,总不好越过郡主,且赠郡主的礼在外头随侍从拿下去了,她更不好大剌剌地在里头拿出礼来送人,便挑了便携的,贴身放着,伺机赠上。
略加思考便知道这是什么礼,梁绍清收得很快,向来随性的他也从不顾及礼数,当着人面就给打开了,见是一根红玛瑙石攒成的花簪,他甚是欢喜,“小娘子知道我喜欢红色?”
“梁小姐明艳夺目,红色正相配。”
这厢聊着,芜池那厢沸腾了起来,举目看去,原来是抢等的回来了,远远地就有人欢呼,稍微等了一会,一名银衣女子一马当先,闯入眼帘。
“是元贺郡主!”旁边正与男子谈情的少女活泼,也不再管劳什子相看的人,冲到帐前大喊,引得几名闲闲吃着炸春卷的女眷们一涌而出,“元贺郡主神武无双,天下第一!”
迎着欢呼,郡主冲入龙门,毫不意外地夺下头筹,转身看被自己甩在身后的人,几名男子争先恐后,没有第一等,拿下第二第三也是好样的,谁也没气馁,紧跟着,一男子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背手冲刺,拿下二等。
“今年的天下第一,又是郡主的,这一等彩头,要守到何时?”男子绕着元贺滑擦冰面,一幅摩拳擦掌的模样,“不如再以骑射一战!看看谁才是这天下第一!”他声音洪亮,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可怜无几人关心第三等。
这人好嚣张,是谁?余娴心下好奇,看向萧蔚,后者神色沉郁,低声对她说,“敦罗王。”
“谁是天下第一?当今圣上自是天下第一!你我皆为陛下守这浩荡江山,护这天下第一!一块牌匾,你的我的又有什么分别?只要不让天下第一旁落,又何必为此争出高下?”元贺郡主丝毫不怯,一个侧身跃出了敦罗王滑擦的包围圈,笑道,“王爷,你说呢?”
敦罗王一噎,他说的是拳脚上的天下第一!怎么又给上升扯到政事上?这女子智勇无双,与她聊天随时随地都有谋权篡位的帽子扣下来,所以他虽战功赫赫,却一直在朝事上隐身,全因不喜欢这些话语间的弯弯绕绕!
听完对话,余娴脑中对敦罗王的评价只冒出两字:莽夫。却不知为何萧蔚要露出提防的神情。
“不知萧大人可曾试过冰嬉?”李氏突然开口点他,“我听夫君说,前些时候,南方遭遇了近百年未遇之寒,数以万计的难民无处避寒,不少人冻死街头,官府难以救济,上疏陈情,众人皆束手无策,是大人献计,将难民作临时兵用,安排到各站点听从调遣,不仅能帮助赈灾,还能让他们分得粮食,与普通士兵同吃住,只待捱过隆冬,就地解散,如此解了三司之急。还有往年河道被冰封,船运滞涩,南方的粮物运不来,只得等过几月再行,今年也是大人献计,在船头傅铁横长锥4,舟过处冰破。大人能献此良策,想来对冰雪天气了如指掌,冰嬉也不在话下吧。”
这人真老实,朝堂上这么厉害,却从未跟她吹嘘过。余娴心道,陛下到底为何让他作个小小给事中呢,此番献计,又会否让朝堂上的本职官员眼红,上疏说他不务正业,太过僭越?
话又说回来,南方向来暖和,河道能结冰,是百年难遇的冰灾,难民冻死,尸骨成石,然则北上鄞江贵族却以冰嬉戏,想来也是讽刺。萧蔚虽是南方人,但五六岁就在鄞江生存,对治冰灾有钻研,说得过去,至于冰嬉么,他应该没机会这么奢侈。
却听萧蔚道,“了如指掌谈不上,只是南方冰面薄,要破化容易些,那日几位大人面圣,商议此事时,在下正巧在御书房,听得久了,便将几位大人的心得总结一起,顺便提了一嘴而已,称不上正当献计,又恰巧遇上薄冰,一攻即破。这主要是大人们合力攻破难关之功劳。”
果然很会做人,还担心他被眼红,原来早把功劳让出去了,真是狡猾。
萧蔚侧眸看了余娴,也不知是不是在耀武扬威,“至于冰嬉,略玩过一些,再年少些时,凭着一腔莽劲,曾也抢过民间一等。”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杀招,余娴噌地回头,什么?他会玩冰刀?还抢过一等?民间的一等,那可是上千余众之间的博弈啊。
萧蔚心满意足地收回眸,被崇拜的感觉还是很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