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浑身起一层鸡皮栗子,如芒在背。
她仿佛懂了谢青要做什么……他在交出软肋,好教天家知道,他所有防身之术溃败,再无回天之力。
他在骗严盛吗?
“夫君,回答我,好吗?”沈香迫切想要谢青的拥抱,即便带有血腥味也无碍,她不嫌的。
为了她而覆军杀将的英雄,她又有什么理由厌恶。
直到一支箭,射入谢青的膝骨,硬生生贯穿了他的皮肉,鲜血四溅!
是铁制的弓弩,他们下了死手。
谢青本该倒地,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忽回头,对上了沈香的视线。
狼狈不堪的郎君与她对望,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他深谙沈香,知她在看。
不能在小妻子面前丢脸。
即便是这种时候,谢青还在安抚她。
沈香似乎看到夫君薄唇微动,无声对她说了什么。
但风雨招摇,她瞧不明白。
随即,她听到谢青朗声对敌军道:“不要伤害我的家人,罪臣谢青……归降。”
谢青为了沈香和谢老夫人的性命,心甘情愿弃了剑。
雨水冲刷之下,谢青双手垂落,指尖麻木,雨水湿了他的衣,而他的血,流了一地。
谢青不再负隅顽抗,他不想死在沈香面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谢青,请吧,官家在宫中等你。”下令的大监张福贵推搡谢青一把,将他送出了谢府。
而屋里堆积成山高的尸首无人处理,唯有军士们把守里外,不让沈香他们肆意出入。
沈香拉开房门,冲出屋外。
她焦急地问:“你们想带我夫君去哪里?你们要怎样?”
太监催促沈香回屋里:“官家说了,只严办谢青一人,家眷不受牵连,不必面圣。这可是皇恩,夫人别不识好歹!”
沈香和谢老夫人再次被关回了屋里,宅院里唯有军士往返家宅、四下搜罗的声音。
他们在找谢青信印,他们怕他有其他助阵的党羽。皇帝说了,所有乱臣贼子都当绞杀!
沈香无惧军士们搜查,谢青为人谨慎,绝不可能留下罪证……那么他的死呢?他算到了吗?
沈香又记起方才雪地里,谢青那一抹无声的笑。
风雨渐弱,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漂亮的郎君对她说:“不要哭。”
都要死了,还惦记她哭不哭吗?!
混账夫君!究竟想让她心疼到什么地步!
屋外的雨还在下,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瓦当滚落,连成一线,人间被一张雨水珠帘织作的网,裹入其中。
训练有素的铁甲骑兵骑着战马,长驱直入,奔向殿宇。
他们奉命,将罪臣谢青带到皇帝严盛面前。
邻近谢府的官人们,即使听到谢府的干戈也不明白,相公府上出了什么事。
若是犯罪,官家该下诏命大理寺的人缉拿罪人,可这一切仿佛都是皇苑中的私事。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打探都没门路,谁敢多嘴就要吃官司排头。
莫要惹火烧身较好,还是闭嘴吧。
雨水没能融化厚积的雪,遍地都是碎冰渣子,稍有不慎便会跌跤。
谢青也是个能耐人,膝骨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还能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他像没有痛觉的怪物,面上一如既往噙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笑。
血迹拖延很长,一路蜿蜒崎岖。随着他的血色衣袍入门,殿内也弥漫开一层腥气。
入殿之前,谢青的手脚俱被戴上了铁镣铐,内侍们也搜过他身,确认凶徒没留下任何行刺之物,这才允许他觐见皇帝。
严盛衮冕加身,九五之尊,端坐上座。
因他是王,世间万物,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然而谢青没跪。
严盛是看着他受了膝伤,还能妥帖地走进屋里。
雪色与雨色间,一道红影拖着镣铐,踉踉跄跄地行来。
谢青究竟是邪神还是恶鬼,自红莲业火的地狱中爬出,还能这样处事不惊?
郎君长身玉立,静静站在海棠花纹铺地上。他凝望君王,轻轻弯唇,笑如大慈大悲的佛陀,触目惊心。
严盛被他的笑镇住,忽感一阵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