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说三道四的……”谢青落寞,“小香,我怕黑。”
“您不怕。”沈香扶额,“不能为了留我,扯起谎来。”
“一入梦,我就见不到你了,四下都是黑的……”这是实话,他无惧黑夜,但他怕寻不见小香。
“若您早些好起来,或许您还能和我住同一间房?”
这个诱惑太大了,谢青陷入了两难。
最终,他抿唇,下定决心放手:“明日,小香一醒便会来看我吗?”
“会的。”沈香为他盖好薄被,“如有起居所需,记得喊阿景他们照看您。”
“好。”
谢青目送沈香出了门。被一道火炽的目光如影随形跟着,沈香不觉得惶恐,反倒是心生起好笑。
看啊,隐在黑暗中的怪物郎君,也就她能忍受得了。
沈香前脚刚走,孙楚后脚就从一侧廊庑冒出头来。他鬼鬼祟祟地招呼身后的老爹孙晋,悄声道:“我就和您说,阿姐和这位谢提刑关系不一般吧?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现在还给人打水喂饭!”
思及至此,孙楚酸味儿冲天:“阿姐都没给我喂过饭!”
话音刚落,孙晋一记巴掌拍到儿子头上,吹胡子瞪眼骂道:“臭小子,还敢支使你小香姐给你端茶递水?!”
孙晋一心想要个体人意的闺女,好不容易认下一个干女儿,自是高捧于掌心里宠爱,半点不敢苛待。他都不好意思让沈香给他斟茶,唯恐闺女受累,小子倒好,梦都做到家姐随身伺候了!
孙楚揉了揉拍麻了的脑瓜子,嘟囔:“我这不是顺口一说嘛!我哪能让阿姐辛苦操劳?不过,爹啊,我听说这位谢提刑是有家室的,小香姐同他走得近,便是争到了一时的宠爱,怕也只能被人纳成小的吧?在当家主母手下讨生活可不容易,小妾哪有正头娘子日子好过?”
“唉,小香于官场上倒有天生的慧心,只是涉世未深,不知郎君们那张鬼嘴的险恶啊。这位谢提刑哪里有表面看起来的简单,腹中城府极深,实非良配。 ”孙晋忧心忡忡地感叹。
良久,他福至心灵,笑眯眯问了儿子一句:“你身边可有德才兼备的小郎君,最好是知根知底,能作配你阿姐的。”
孙楚明白过来:“哦!您是觉得阿姐见识的郎君太少了,才会受谢提刑的骗吧?我认识的郎君们……怎么说呢,论作配,那是没一个能配得上咱姐,但头婚都比嫁到家府上做小的好吧?这样,我过几日想个法子,把认识的郎君们都招来,让阿姐挨个儿挑!”
犬子行事虽荒诞,但如今情况危急,孙晋也顾不上点子馊不馊一说了。
“成,你瞧着办便是了。”孙晋心里头有那么几分苦涩,“小香才刚认入咱们家府中,为父实不舍她离去……”
对于孙晋而言,无论嫁谁都不好,他就觉得闺女儿棉袄子似的体人意,好好留在家府里享福才是真,婆家总比娘家要受罪的。
孙楚既要给家姐挑未来夫婿,自然要好好办事儿的。姐夫得从自个儿发小里选,咋听咋不对劲。
但放任沈香和谢青相处下去,改日擦枪走火成了事,那就真完了!
事不宜迟,他顾不上那许多,得尽快行动。
金垌县凡青年才俊,孙楚都结交了个遍。毕竟这些郎君们若想送入京中尚书省参加科考,要么是各级官学考出来的国学生,即为“生徒”,要么就是由地方外官瞧中,作为“乡贡”入省考。倘若能结交上金垌县明府家的小郎君,便免去了他们投牒自荐的麻烦,谁不乐意呢?也就孙楚同他爹说一句话的工夫,多轻便。
孙楚这些日风风火火地办事,引起了孟东城的疑心。
孟东城在街巷里堵下孙楚,勾上他的脖颈,问:“这几天忙什么呢?见你专往县学里跑,拉客似的挑人。”
他可听人说了啊!孙楚这个金垌小霸王堵在县学门前,逮住那一个个急着下学归家的年轻学子们谈话。不仅要问他们家中几口人,婚配否,还要“验身”,看看尿墙尿得高不高……孟东城恍然大悟,忙松手,护住前胸:“干!你他娘不会有龙阳之好吧?我不是那种人啊,你别对我有非分之想。”
闻言,孙楚一脚就踹上孟东城的肚子,将他掀翻在地:“闭嘴吧你!”
似是想自证清白,孙楚烦闷地嚷了句:“我不是给自己挑人!”
“你还有同伙啊?”孟东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嘿,你路子还挺广,把这活计盘成了生意?”
“我是给小香姐挑人!”
“啊?小香师父?”孟东城脑筋转到一半,卡死了,“啥意思?小香师父缺男人啊?啧,但我只想和小香师父当师徒,不想用男女私情来破坏我们俩之间纯洁的师徒情谊……”
“可闭嘴!我姐还看不上你呢。”孙楚朝孟东城勾了勾手指,“就这么说吧,你知道我府上那个谢提刑不?”
“知道啊,大官儿。”
“他好像瞧上小香姐了,可人家是有妻室的,小香姐嫁过去,不得做小的吗?”俩小子鬼鬼祟祟抱团一块儿嘟囔。
“那不成。小香师父必须当正头娘子,不然多埋汰呢!”孟东城皱眉,“你是想给她挑几个可人意的玩玩?”
“倒也不是玩玩吧,唉,我也不懂,总归得让她把心思收回来,别成天围着那个谢提刑转。”
“行啊,咱们县城为了安抚民众,过小半个月不是要办灯会吗?到时候咱们再联合县学来一场蹴鞠赛,教你小香姐前边上座坐着观赛,不就能挑见顺心的郎君了?”
孙楚豁然开朗,夸赞:“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那是,我好歹比你这个蠢货多读几年书啊。”孟东城得意洋洋。
闻言,孙楚一拳下去,切齿:“你他娘的得意忘形了是不?!”
“又打我,我和你拼了。”
……
半个月后,谢青的外伤养好了不少,虽还有些内里骨损,但他自小泡药浴,又有塔娜的胡族血脉,体魄自然要比一般人要强健上不少。如今的谢青虽还不能长时间自由行进,但坐在木轮椅上,用臂力滚动车轮,私下闲逛倒也无碍。
他常来沈香所在的院子寻她,在外人面前,除了嘴上还生疏念叨一句“小香娘子”,旁的行为举止无一不对人宣誓——他看上沈香了,她是他的人。
郎君的昭昭野心一览无余。
沈香无可奈何,又不知该怎么劝。偶尔在灶房里一回眸,见郎君沐浴于灿烂的日光下闭目养神,她又觉得岁月静好,这般就足够满足了。
只是郎情妾意的一幕,落入孙楚的眸子,又觉得格外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