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尽的沉默。
郎君不爱听的事,他就缄默着,不欲作答。一年了还没长进,这般好看穿。
或许是怕沈香恼他,谢青隔门,含笑聊起旁的:“竟教小香发现了行踪,是我夜里叨扰你了。”
“您映在我窗纸上明煌煌的一个人影,皮影戏一般绞着,很难看不见吧?”沈香还要补回笼觉的,不想同他粘缠,“门没关,您进来吧。”
“是。”
小香要见他。
意识到这一点,谢青心尖梢头都粘着糖蜜汁子,满腔爽利。
硬朗地指骨搭在门上,小心翼翼拉开,唯恐夜风吹了沈香。入屋后,他又得体地阖上了门。
漏进来的那一缕风,携过郎君袖缘的沉香。绵密的心绪荡漾起,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是她曾教他调的私香。
原来,他一直在用。
很难说这种感觉算什么,心尖上扎刺,生出绵绵的、密集的酸痛。如冷牙咬了冰碴子和酸梅一般,疼得刺骨,入骨三分。
也不是初初分离那股子痛彻心扉了,她不再对他死心塌地,也没觉得前尘旧事有什么割舍不了的。
只是遗憾、茫然,也无措。
原本相亲相爱的人,许诺白首余生的两个人,原来也会因世情而分道扬镳。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她很想问谢青——后悔吗?
可沈香一旦这样问出,便是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她不愿意了。
吃过的苦难,再尝一回,剜心的痛楚,再受一次。
那不是痴情,那是傻。
她傻够了。
谢青却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沈香踢出局外,他以为苦心亲近,日后再偿还沈香想要的通天官途,他们有机会重归于好的。
但谢青不知,世上很多事,并不是谁错多错少,或许仅仅迟了那么一步,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勉强不来的。
两人静默着,谢青唯恐她赶他走,小心寻话谈天:“小香独身入住,不知再添些防备心吗?夜里门窗也不上闩,若有歹人潜入,该当如何?”
沈香笑了下,意味深长地道:“除了谢提刑,似乎没人会大半夜来女眷闺房探问。”
她喊他“谢提刑”啊,谢青落寞地低眉。
“抱歉,是我开罪你了。”谢青涩然开口,顿了顿,又强牵起一笑,“不过,小香没防备我,我很欢喜。”
蹬鼻子上脸的货色。
“……”沈香该怎么说呢?太困倦了,一时没想到?
罢了,两人都分开这么久了,她没有蓄意报复他的心思,已经过去了。
她不出声,谢青又没话找话:“小香何时有了两个弟弟?我不记得你母亲生养过旁的郎君。这般沾亲带故,会不会不妥当……”
他温和一笑,已是极力彰显圆融可亲。
沈香听得莫名:“谢提刑的职权倒广,您平素也督查地方海域与湖泊吗?”
“嗯?”谢青没有明白。
“管太宽了。”
“……”谢青懂了,沈香是骂他多管闲事。小妻子待他没有从前和善,总是带一身绒刺,扎人不疼,但知她浑身防备,他心情很难过,不敢唐突。
转念一想,好歹她搭理他,愿意同他讲话,没躲着他,应该也不算厌恶他到极致。
谢青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自己也有“粉饰太平”的天赋,能自洽至此地步。
许是怕被沈香遣走,他顺水推舟挪了一张圆凳落座,做出长谈的架势。
谢青的风仪端方,郎艳独绝,端坐于凳上,不似客,倒像主。
耍起赖吗?挺新鲜。
谢青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小心看了一下寝房里外,从细枝末节的用具了解沈香——屋内没有郎君的用物,沈香仍是独身;女为悦己者容,可她的胭脂水粉不多,妆奁的头面寥寥几样,也没有谁同她深入谈过儿女情长,特意送她簪钗。
谢青的心里又升起微乎其微的希冀——或许他还有机会?
“看够了吗?可以走了吗?”沈香笑吟吟地问。
“好。”
谢青做事不拖泥带水,他竟真的起身,放好圆凳,拉开房门。
乖到不像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竟不是“烈女怕缠郎”的戏码吗?
门扉大开,风鼓上谢青衣袖的一瞬间,沈香喊住了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