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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香归谢府的时候已是子时,她原以为谢青已经睡下,怎料屋舍里一直燃着灯,他在等。
沉沉夜雾,寝房的烛光出奇的雪亮。无尽光瀑自门缝溢出,流了一地金辉,好似日光炙烤过的细沙。
她渐渐走近,门也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拉开。谢青着一袭月白袍衫,立于门边,朝她盈盈一笑。郎君拆卸了发冠,如墨乌黑的长发梳于胸膛前,用一根竹纹纤绳束缚,很是闲适松散。
“小香今日过得好吗?”谢青柔声问她,语带关切。
沈香步入廊檐,待她的手递到谢青掌中,两相比较才知,原来她在发抖啊……
谢青脸上笑意更深,煞气也重:“看来,不是很好。”
沈香不想讲话,她双膝发软,险些要跪下,是谢青探出手,搭在她的膝骨下,将她拦腰抱起。
沈香被颠入郎君的怀里,她没有抵抗,只用冰冷的额头紧贴谢青微扯开的领口。衣下,皮肉温热,和先前触碰过的死肤不同,是活的。
忽然,鼻腔发酸,沈香莫名掉下两滴眼泪。
谢青心疼地吻过她的眼,惊得小娘子睫羽孱弱发颤。
他搂她入了内室的浴池,着衣同她一块儿浸入水中。
端正的衣冠沾湿了,紧紧贴.合肌理,热水让周身回温。沈香紧靠着夫君,终于不那么冷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倚上谢青,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外衣都剥离了。
郎君无辜地道:“怕湿衣教小香不适罢了,为夫没有坏心。”
沈香轻笑,跨于谢青腰侧,同他面对面凝望:“夫君,我今日好害怕。”
谢青揉了揉她的发:“你看到了什么?”
“鬼魅。”沈香舌尖子都发抖,“他把人.皮做成了灯……”
谢青皱眉:“竟让小香看这般脏污的物件吗?倒是胆大妄为。”
“我……第一次起了杀心。”
闻言,谢青挑起眉头:“对刘云吗?”
“嗯,我好像听到了小娘子们在哭……可我帮不了她们。”沈香咬住下唇,“我要杀了刘云。”
“好。”谢青纵容沈香做任何事,“从前我能屠神,但为了小香,今后我也能杀鬼。”
他在哄她开心。
沈香既然把刘云比作恶鬼,那他就如她的愿,替她斩妖除魔。
这时,沈香才反应过来,谢青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是凶神。
他不知自己是个好人。
那她来教他。
沈香搭上谢青的肩,微微挺腰,教自个儿坐得更端庄些,挨谢青更近些。
她擦去谢青额上因隐忍而出的汗,小心捧上郎君的下颚,密密落下吻,自眉心至唇角,柔情百转。
“夫君知道吗?菩萨本无相,亦男亦女,亦人亦花草,可为世间万物。”她笑得温柔,“您不是作恶的邪神,您是我的菩萨。”
要命的蜜语,如夺命弯刀。
正中谢青的要害,破了他的俗戒。
谢青扣住了沈香的窄腰,咬住她的雪颈。
郎君于律弄间笑说:“好。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当小香的人神,只普度你的众生。”
他归降了,认命了。谢青决定,余生忠于她。
第51章
溽暑已褪, 如今是开秋了。见天儿凉下来,夏日纱罗葛单衣已经不能穿了, 好在还有公中发的春秋缎绸夹衣, 厚度适中,不至于受了风去。
昨夜官家着凉,今日罢免朝会, 参朝官们各自回事职的司府衙门办公便是。
秋老虎来势汹汹, 时冷时热,皇帝借机体恤朝臣,摆出贤德明君的架势。他命光禄寺给各个外诸司府衙送上一份紫苏炒河虾的御膳,以示恩宠。紫苏叶能够驱寒增香,也有盼臣子们保重身体之意。
大家伙儿得了赏赐,当然是对着宫殿的方向叩拜, 感恩君主。更有擅溜须拍马的官吏,已在内侍省的宦臣面前对生病卧床的皇帝哭出声来, 大有“下吏无能无法为天家分担病痛”的股肱之臣架势。
假惺惺。
对此, 任平之很是不耻, 他悄声同沈香道:“官家只是受寒,又不是患疾……我祖上迁坟都没他们哭得大声。”
沈香忙抬袖挡住任平之的嘴:“任郎中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虽说大家都是一个官署里的僚臣,但各司利益牵扯, 明面上一团和气, 难保私底下暗潮汹涌, 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任平之听她提点,也不敢再说。他抱了一堆公文, 累至沈香案上。
“这些是工部侍郎王英贪墨一案退赃赎罪所缴的款项赃物,我们比部司的官人已经检勘过了录目, 你再详复一下。若是无误,便呈于谢尚书审计。”话说到这里,任平之忽然问了句,“若是由你去送文书,谢尚书会不会存心刁难你?要我代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