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为难地想:再等一刻钟多好,那时他就能毁尸灭迹了。
行凶被小妻子撞破了,谢青头一次有做贼心虚的感悟。他极力维持优雅的笑容,温声解释:“不是我杀的。嗯……是风凌动的手。”
他有成千上万个借口能搪塞沈香,可真对上她亮晶晶的一双眼,又觉得很难开口。
谢青确实事出有因,只是他和沈香许诺过,如他再害命,一定要和沈香打个招呼,不能一声不响就下手。
谢青忽然想到了一位六部的老官吏,每回同僚设家宴,他总要嘱咐随行的下人回去通禀一声家内,免得妻子给他留饭,为他掌一夜灯。
这样比起来,谢青确实做错了,他不够体贴。
他垂眉敛目,一声也不辩,任凭沈香处置与发落。
沈香问:“不和我解释什么吗?”
“不了。”谢青微笑着摇了摇头。
沈香叹气,踮脚,为郎君整理了一下圆领袍的雪白中衣立领缘。她顺势捏了一下布料,打量了一下厚度。夜风大了,衣太薄了。
沈香半含敲打,半含关怀地道:“天这么冷,就穿这一件夏袍出门,小心着凉。下回再外出办事,好歹喊我一声,让我给您添一件衣吧。”
谁说沈香单纯呢?分明是聪慧的小娘子。她没有拆郎君的台面,以“添衣”的贤惠口吻,叮嘱他下回事事报备,多妙绝的招数,教人听着心里头熨帖。
谢青很吃这一套,笑得更为圆融了:“是,都听小香安排。”
原以为自个儿是不爱受管教的自由心性,哪知也有这么一日,谢青会心甘情愿被家中人约束,只为听她几句柔情蜜语,作恶后也能得她的体谅。
谢青伸手,拥上了沈香。他把她紧紧囚在身前,一如在山崖前的那个温暖拥抱。
他不想顾虑那么多礼仪教条,今夜,他只想抱抱她的小香。
郎君在外十分自矜,特别是着公服时,所有不为人知的亲昵一面,尽数被绸衣裹挟。唯有在无人时,她才能小心碰一回谢青润如白玉的指骨。
哪里像现在这样,风凌在旁看着,还有暗卫们在场,他竟也不管不顾,拥她入怀。
沈香不免疑心,谢青是今日太困倦了吗?还是受了惊?
她没有推搡他,反倒是伸手,纵容地拍了拍未婚夫的脊背,轻声问:“您怎么了?”
“小香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啊?”沈香发愣。
南辕北辙的一段话。
谢青毫不在意她的错愕,心里几乎要化成一汪春池,连带着看旁人都和风细雨。
他松开沈香,任她避到身后,遮挡微微泛红的脸颊。
沈香揪住谢青的衣袖,后知后觉回过魂来,谢青之前,是不是在担心她生气?可是,李家作恶多端,多少无辜小娘子丧命于他们手上,沈香也是女子,自是感同身受,她不觉得恶人死了有什么可怪罪或遗憾的。
这些人,罪该万死,而谢青是为无辜亡魂伸冤来的。
随之,谢青对风凌一笑:“我御下,一贯赏罚分明。你听话按照我指示去做,所以我要奖励你。”
风凌冷着脸,道:“不必,我对金银珠宝没兴趣。”
他从前为主子家办事,也收下过不少赏钱,只是他对衣食住行毫不注重,在外粗茶淡饭也好,珍馐佳肴也罢,于他而言,不过果腹。倒是认识了白流光后,他总想事事为她办到妥善,小娘子不同他这样皮糙肉厚,吃不得苦头的。
谢青像是早预料到他的答复,懒懒地道:“我把白流光,给你。”
“什么?!”风凌震惊地瞪大眼睛,“流光……在你手上?”
“嗯。”他看了沈香一眼,像是要显摆自个儿好人的形象,“活的。”
而深谙谢青心思的沈香听到这句话,内心干笑:哈哈,您是善良,但不多。竖立好人形象的目的有点明显……
风凌没时间和谢青废话:“她在哪里?”
“我让她去你住的那间茅屋里了。”谢青顿了顿,又对谢贺和阿景道,“哦,还有普济堂里的小娘子,劳烦你们去救出,给她们寻几处庄子落脚,来去任其自便。至于那些伤过人的看守,全杀了吧,横竖是皇命,天家不在意咱们如何处置。”
“是!”谢贺和阿景跃上屋檐,瞬息之间便不见踪迹。
风凌本来也要走,临行前还是单膝跪地,朝两人行了个礼致谢:“多谢两位救我妻子。”
“不必多礼,去吧。”谢青待人冷淡,也懒得同他粘缠。
他要快点带沈香离开了,免得惹一身骚来,毕竟李家死绝了,血腥味与火光定要惊扰到邻里了。
不过再怎样,官家明日还是把灭门惨案交由刑部衙门,也就是他的手里。这桩案子,注定会成为永不见天日的悬案。
马车上,沈香问起风凌的来历。
复仇的第一杀完成,谢青也乐得把故事当成戏文说书讲给小妻子听。
听完来龙去脉,沈香夸赞:“您真是善心肠,竟会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
“我知小香喜欢美满结局的人间故事。”他不过是想博她一笑。
至于真正内情……谢青噙笑,没打算说,他不喜扫小妻子的兴致。
谢青留下白流光,其实只是为了留个后手,借以辖制风凌。若他不听话,那他不介意拿白流光“做人情”,逼他为自己所用。
如今能皆大欢喜收场,风凌是该感恩戴德,给他磕个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