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不知怎的,那秦氏忽地提了语声,泪都似带了出来,呵斥道,“怎的就是几年光景?日子长着呢!你说说,守着爷娘哪样不好?再是不济,一家子也不愁吃穿,怎的就非要……如今我和你爹爹日日操心不够,生怕你在婆家受不得,一时半刻的……”
“哪能就一时半刻呢!”她笑着撒了娇,“二娘,你可不知道,那府里大的好是势气,这几日我连路都认不清呢!亭台楼阁,弯弯绕绕,画儿一样的地方,在里头活着,人人锦衣玉食,哪道辛苦?就我那屋子,不说外头看门上夜的,上上下下倒有六个丫头,四个是大丫头呢。早起铺床叠被、伺候穿衣,脚踏上还有人给穿鞋,莫说一应洗漱有丫头伺候,就连漱口擦嘴都是丫头的活儿。一天里,正经的茶饭不说,不是喝茶就是点心,这两日我的衣裳都紧了呢。”
“瞧瞧!”秦氏终是被逗乐了,“可还说得?这女儿嫁了两日已经是为婆家说话了呢!”
莞初也笑,“二娘,你劝爹爹只管放心。我见了那一家人,婆婆礼佛,最是心善,老祖母和伯母婶子也都极随和,还有好些的姐姐妹妹,比咱们家热闹着呢,往后必是有趣儿。”
“你呀,就是贪玩儿。跟你爹爹一样。”秦氏不知是笑还是无奈,依旧叹气,“你娘若在,哪里想得到会是如今的景况,她定是不能应的。我这做二娘的,横竖……”
“二娘,若不是你,我和爹爹怕是都过不到今日。”
“莫说傻话了。一家子,谁离得谁。”
“说的就是。”莞初缠道,“既是不急收拾,不如咱们往祺儿那去?”
“也好,他最想你。”
娘两个丢下这不明不白的话,亲亲热热地走了,齐天睿眉头更紧……
原来,她并非是要为谁守身如玉,难不成是早就委身于人?不通。这一家人虽说彼此十分亲近,可再亲近也不该女儿家未出阁就失了身还能说给父母知道。更况,叶从夕为人虽是十分洒脱却绝不随意,言语之中于她视若珍宝,断不该早行苟且。难道……是曾遭不测?这样一来,父母的心疼和担忧便都说的过去,可这丫头将将十五岁,小小花骨朵儿若是曾遭此大难,破玉碎瓦,哪里还会有这么清净娇俏的笑颜?想起那清澈的琥珀,不见一丝杂质,又是如何容得下如此屈辱?
听起来,像是她执意要嫁给他,两人素未谋面,这又是为何?叶从夕并非妄念之人,他口中的情意亦绝非孤掌之鸣,那她为何要隔过叶从夕嫁给他?既是嫁了,又为何不肯圆房,只道“不过是几年的光景”?
事出蹊跷,真真是一桩套着一桩……
☆、第17章 婆母在上
想来又是有云,黑漆漆的五更天墨汁一般,一丁点儿的亮都不见。进了腊月,夜寒越甚,花园子里四处没有遮拦,风呼呼的,带了枯枝的响动诡异得四下翻腾,让莞初想起那年在山东一个小村里,年三十晚上的风厉鬼一般呼号,比那恶吼吼的驱年炮仗还要凶猛。
过水廊桥,水面上更甚凉意,莞初越加快了脚步,身旁人见状手臂环过她细细的腰身将斗篷和那宽大的袄裙一并裹紧。莞初扭头看这比她稍长一岁的丫头,这么冷的天也不过就是多加了两只毛绒绒的暖耳,赶紧道,“我不冷,你可当心自己。”
“这么跟姑娘搀着些,我也暖和。”
灯笼被吹得七扭八歪,晃得一时有一时无,绵月脸上的笑淡淡的,眼中也淡,辨不出将才言语中的亲切热络。这女孩从第一眼见便是如此,寡言,冷静,无惊无喜,行事周到妥帖,唯有一处逾礼便是她从不随房中丫鬟唤莞初“二奶奶”,而是随了不懂事的小丫头艾叶儿唤“姑娘”。旁人都当她也是从娘家陪嫁来的,并不计较,只是莞初于这一难得的逾礼反倒生出了亲切,不由人想起那一样寡淡的先生,不多言,惜字如金,字字金……
此刻她手臂挽在腰间,那晃晃荡荡的大衣袍便十分贴身暖和,莞初笑笑,握了她的手一道走。
“姑娘,早起就吃了一盅酪子,可撑得住?”
“嗯。”
听姑娘应下,绵月没再吱声。昨儿夜里回来的时候已是敲了三更,上上下下只有上夜的灯和一壶温吞吞的茶水候着她们。那碗酪子是夜宵剩下的,却并非是姑娘的宵夜,只听说是楼下大丫头水桃病了,厨房特地做了送过来,吃不了搁下的。绵月悄悄儿藏了,才有了今儿早起的吃食。
素芳苑按例有两位老妈妈、四个大丫头并绵月和艾叶儿。伺候新主,人们各行其职,有一应统领的、有做针线伺候书画的、有安排茶饭的、有侍弄鸟雀的、有上夜的、有拢火的,可绵月冷眼瞧着,这活计排来排去都是在伺候这楼这院子,当真给这位正经主子奶奶使唤的却是寻不着。便说这茶饭,素芳苑不开灶只随着西院大厨房,可自打这边开了院,姑娘便一直伺候在谨仁堂陪太太用饭,也不知是怎么传的话,从此大厨房送来的茶饭便只有丫头的没有主子的,竟是也挑不出理来。
绵月有心日里留在院中或是往厨房去瞧瞧,可怎奈姑娘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每日往谨仁堂去都得她陪侍。姑娘一是怕艾叶儿小丫头受不得苦,二也担心她口无遮拦惹事,实则绵月也怕,谨仁堂虽不说是龙潭虎穴却每日也可称得是鱼游釜中,踏进门就带了三分不是,哪里还敢造次。
这些日子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安眠不得两个时辰,辛劳不算什么,只是绵月原先的计较打算都来不及应,倒瞧着姑娘竟是已惯了,仔仔细细的,一日过一日。绵月记得来之前自家公子曾吩咐过有什么事只管找睿二爷,可这位二爷自归宁那日回来就再不曾在素芳苑露过面,她又到哪里去寻?
主仆二人来到西院谨仁堂,二门已经开了,一眼瞧见映在正房窗上亮堂堂的灯光,绵月心里咯噔一下。礼佛时辰早,府里这个钟点连清扫的婆子们都还没起来,往常那房中也不过是点一两盏小烛为闵夫人修早课,身边伺候也只有丫头梧桐,可今儿五间正堂这么亮,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再看姑娘的脸色,分明也是觉出了异样,裙脚翩翩,脚下忽地飞了起来,人轻飘飘地就脱出她的手臂往前去了,绵月不及细琢磨也赶紧小跑了跟上。
在门外匆匆脱了斗篷,莞初略定了定神挑起帘子。佛龛前的早香已经燃过一半,侍弄香油的竟是彦妈妈,莞初轻轻走过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你倒不必跪了。”
未待莞初默诵偈颂,暖炕上的木鱼声忽地住了。
佛前礼未行,莞初不敢起身亦不敢叩拜,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安静地等着教训。
“功课如何了?”
好半晌身后传来问话,低声威严显是压着怒火,莞初轻声回道:“心经抄毕,并佛说眼明经、太阴星君真经;昨儿将将抄毕太阳星君真经,今儿该……”
“哼,”闵夫人冷笑,“信口言来,真真是虔诚!你看看你抄的经文!”
话音未落,一沓子纸张从炕桌上飞了过来,不及零落狠狠地摔在莞初脚边,那力道若非她的人挡着怕是要把这沓子纸甩进山墙里去。莞初吓了一跳,悄悄斜了眼瞧,是她抄写的心经,一篇一篇,二百六十八个字早已烂熟于心,工工整整,莫说涂改,就是一个犹豫的墨点都不见……
“人生俗世多少孽缘孽障,现生就当看到果报!你总当抄经不过是年关祭祖走过场,你便敷衍了去!岂不知这也是为老太太病体康泰还愿、更为你自身心消业、养禅定!心诚,半点马虎不得!可当真知道?”
“太太教训的是。”鼻尖对着指尖,莞初道,“娘亲在世时也曾抄经修养,道其中五种功德,‘一者可亲近如来,二者可摄取福德,三者是赞法亦是修行,四者可受天人等供养,五者可灭罪。’我自浅薄,亦不敢怠慢,每日提笔,必默念。”
“背会几句禅语就敢传给小儿来理论,殊不知正念方得正语,歪心邪事,你们这点子手段俗之不耻,更况佛的功德与道理?每日里我苦口婆心于你的教导,也都丢到狗肚子去了!”
佛的道理掺杂着浅陋的怒火扑面来,压也压不住,烧得莞初依旧不明所以,“您的话我自是都记得,只是我……”
“放肆!!”“啪”一声震的茶盅响,闵夫人怒目圆睁,“才进府几日,竟是敢冲着我‘你,你’的,果然是山野林子里养的不成?!怪道使出这等小民贱心、掩耳盗铃的手段,到今日还敢不认!竟是与我理论!彦妈妈!”
“是!”一旁上香油的彦妈妈转身冲着莞初道,“七七四十九篇心经修养,只数出来四十四篇,二奶奶可是忘了抄漏了?或是抄到了旁的什么地方,早些说给太太知道才是,总不及这送往福鹤堂给老太太过目才露出这偷工减料的怯,让咱们太太人前如何说得?”
莞初闻言挑了挑小眉,未抬头。
这丫头就是这么个死性子,怎么说怎么训都是一副赖皮子模样任你摔打,仿佛天雷压顶她也浑然不动,不曾修行倒早早入了定了!瞧得闵夫人真真是恨!
“笔燥墨浮,七扭八歪,也说的是字!原当你不过是小家子教养不够,慢慢随着揣摩、修行也就罢了,谁知你竟是敢浑写了几篇字就当交差,佛祖面前偷奸耍滑这岂不是为我齐家做罪?多少辈子积下的阴德够你这么作践?!”
任是这厢火上梁,那佛龛前的人依旧眉清目秀,安安静静,一身上放佛罩了金钟罩,劈头盖脸的怒喝竟似小风拂袖、触她不得,莫说痛哭羞愧,就连一句“太太息怒,莞初知错了。”都不闻。
闵夫人这一大早起肝火旺怒,此刻口干舌燥,瞧着那一处景致更觉火上浇油,“心魔不戒如何侍佛!彦妈妈,让她长长记性!”
“是!”婆子一声应下,袖筒子里竟是抽出一尺来长的戒尺。莞初见状,合十的手伸出一只,另一只依旧比在胸前,泥雕菩萨一般虔诚得紧。
实心铁片击在掌心,钝钝的,莞初数着,七七四十九减去四十四,该是打六下;过了六,该是十二;过了十二,又到十八方住了。双手再合十,合不住,中间鼓出来好多。
气淤难尽,闵夫人脸涨得通红,就着梧桐的手勉强吃了一小盅参汤,手肘托着引枕,额头竟是渗出小汗珠,强自忍了示意守到身旁的彦妈妈。婆子接意,冲着帘子外头说了声“来”,进来两个身着青葱比甲的小丫头抬着一个红漆小炕桌,桌上托盘里摆着一只青瓷花碗,一个白瓷碟,一双小银筷子,小心地越过莞初摆在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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