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许时薇这么一说,谢云初立即转身,从善如流地将粥碗搁在她手上,明眸善睐,
“我身子不大好,这两日便辛苦弟妹伺候婆婆。”
许时薇呆了呆。
姜氏看了一眼谢云初,方才谢云初已做了示范,若是许时薇还学不好,那就是蠢。
许时薇撞上婆婆投来的审视眼神,硬着头皮接过瓷盅。
许时薇伺候的时候,谢云初便在一旁指点,
“无论是茶水或粥食,皆要在虎口位置试一试,茶要五分凉,粥要六分温…万不可烫到婆婆。”
“对了,晨起的粥食里必须加一味人参,一日的精神气便足了。”
“瞧瞧,今日我不在,婆母容光照人,可见四弟妹比我更讨婆母欢心…”谢云初嗓音珠圆玉润,十分好听。
听在许时薇耳郭里却十分熟悉。
谢云初说完又咳了几声。
姜氏先是被那句“容光照人”给奉承地浑身通泰,又见谢云初咳嗽不断,担心她把病气过到自己身上,嫌弃地摆摆手,
“回去歇着吧,没好全前不要过来了。”
谢云初等得就是这句话,雍容施礼,
“那媳妇告退,婆婆喜欢海棠,媳妇这就去院子里折几支海棠,遣人送来。”
许时薇眨了眨眼,这不是她常干的活吗?
谢云初打宁和堂后面的抱厦出了上房,自前世缠绵病榻,谢云初便不曾出院子,她脚步有些迫不及待,过穿堂,踏上一处平折的石桥,迎面暖风扑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流顺着喉咙灌入五脏六腑,将那一股郁结许久的浊气给排空。
前世的她,活成了旁人眼里端庄贤淑的妻子,贤惠孝顺的媳妇,可亲可敬的嫂嫂,全京城人人艳羡的牌坊。
唯独没有活出自己。
这一世,她要换个活法。
谢云初带着丫鬟采了一篮子花回去,吩咐春祺寻来两只天青色的梅瓶,准备插花。
王书淮循着旧例,来春景堂用晚膳,刚踏上廊庑,就瞥见平日安静的明间,聚着一群莺莺燕燕。他皱了皱眉,他从不喜喧闹,谢氏也一贯体贴,何以今日院子里乱糟糟的。
定睛瞧去,最瞩目的要属当中那位穿海棠红裙的姑娘,她个子高挑纤细,唇红齿白,髻上插着百鸟朝凤牡丹镶宝石金钗,发梢还别着一朵粉嫩的海棠,如同蹁跹的粉蝶愉快地穿梭在花枝中。
这精神气,可不像是身子不好。
第4章
珂姐儿午后睡了两个时辰,谢云初回来后便将她抱来明间,她与丫鬟们插花,便叫珂姐儿在一旁看着,珂姐儿生得白白胖胖,被乳娘扶着站在春凳上,手舞足蹈,看什么都很新奇。
夏安调皮地往谢云初发髻插上一朵海棠,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谢云初看着傻乎乎的女儿,心情五味陈杂。
前世珂姐儿性子不知随了谁,调皮又好动,能跑后,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王书淮规矩大,谢云初怕惹他不高兴,自然看得紧,生怕她性子骄纵,将来为婆家不喜,又担心她行事鲁莽,惹人记恨,诸如此类,忧虑重重,身为母亲心力交瘁,是以对女儿越来越严苛,后来儿子出生后,她长了教训,从一开始便立规矩,将一双儿女养得离心离德,以至于入了谢云秀的蛊。
前世顾虑得太多,在教养孩子时被条条框框束缚,这一世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决定不了孩子的命运,甭管将来如何,先把当下日子过好。
谢云初初为人母,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这个时候的珂姐儿吃得胖,六个月了还不会翻身,谢云初吩咐乳娘将孩子搁在罗汉床上,训练她。
珂姐儿听到娘亲与其他姐姐在屋子里玩,急得想翻身过去看,于是在罗汉上张牙舞爪,“啊啊”口水都流出来了,看着那藕节般的胳膊挥舞,小腿使劲蹬啊蹬,屋子里笑成一团。
这时,门廊下忽然静了下来,谢云初往外瞄了一眼,看到王书淮沿着长廊缓步往这边来了。
小丫鬟门连忙收声,垂首侍立不敢言语。
换做以前,谢云初立即便高高兴兴迎了过去,再亲昵地喊一声夫君,今日没有,她朝林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迎候,自个儿则将插好的一瓶海棠芍药递给秋绥,
“去送给太太。”
这才净了净手,着人收拾桌案。
王书淮恰在这时迈了进来,眼神冷冷淡淡扫了一眼屋内,正北的墙面挂了一幅雪山青松图,左右各有先祖鼓励后辈的对联,下方是一条紫檀长案,长案上摆着一个景泰蓝香炉鼎,就在这片肃穆的青烟中,花团锦簇,人烟穿梭。
王书淮眉头还没皱起,角落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哭声。
他很快被罗汉床上的女儿给吸引。
小丫头使出浑身蛮劲很努力在翻身,小身板已经侧起,圆嘟嘟的脸蛋憋得通红,看样子快要成功。
谢云初看着她不动,王书淮也整暇以待。
珂姐儿模样憨憨的,小丫鬟想笑不敢笑。
谢云初却是笑了。
她不动声色瞥一眼王书淮,王书淮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目光沉静注视着珂姐儿,眼底隐隐含着柔和。
现在回想,前世她到底是害怕被王书淮苛责,还是真的不喜欢女儿调皮?
应该是前者,她上一辈子始终把王书淮的喜好奉为圭臬,将他的准则视作天条,作茧自缚。
重生,从打破王书淮的规矩开始,打破心里对王书淮的信仰。
是以,她明知道王书淮不喜欢喧闹,却热热闹闹带着孩子在这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