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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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鸣退出总编办公室,还在门口就克制不住内心激动,使劲握了握拳头。人没来得及走远,就听见里头的王编辑跟同事瞎吹,口吻洋洋得意:“这烟是虞叔从英国给我带回来的,就前天,他还亲自给我点上了……”

刑鸣笑了笑,心说这人的脾气也有意思,老小孩儿似的,只能顺摸,不能逆捋。

回到办公室,将任务分工完成,便推着苏清华的轮椅,带他去明珠园里转转。

苏清华有些年没踏入明珠园了,一直皱着眉头眯着眼,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太认得。明珠园竟与这座城市一样,一半还维持着创台之初的古朴优雅,一半已随时代发展,化作钢筋铁骨,面目全非。刑鸣推着苏清华漫无目的地闲逛,带他看花,看树,看那些颇具年代感的建筑和近两年才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

半路上,刑鸣看见苏清华的皮鞋鞋带散了,便跪在他的身前,低头替他系上。

系好鞋带,刑鸣仰起脸,自下而上地望着苏清华。他有的时候不敢看他。苏清华本质上是个情绪很澎湃的人,极易大悲大喜,可他的烟灰色眼睛天生十分忧郁,受伤之后,脸上也常有一种悲壮而凄凉的神情,令人不忍卒睹。

许是今天阳光不错,密匝匝的光线从树枝间筛下来,照亮鬓边白发、眼角细纹,令这张饱经沧桑的面孔格外宁静安详。刑鸣静静看着苏清华,思绪不由回到十多年前,自己的父亲与这个男人抱着吉他弹唱:在这黑夜之前, 请来我小船上……

苏清华也微微低头看着刑鸣,突然他正视前方,神色由平静转为异样。刑鸣站起身,转过头,发现虞仲夜正朝自己走来。

虞仲夜与苏清华是老相识,难得见面,便留他一起吃晚饭。

光是想想三人同桌的场面,刑鸣就觉得尴尬,虞仲夜兴许不介意一次次被人点着鼻子大骂,但苏清华未必能自在。

何况他心里有鬼,纸包不住火,虞仲夜每每望向他的眼神,常烫得他皮开肉绽,好像下一秒就会自己燃起来。

刑鸣不想去,推说要出差,事实上他还真是要出差,但虞台长的态度不容分辩。

这次换了个地方,不是麻子老板的红色大棚,而是一间日式居酒屋。

进门便是暖融融的橘色灯光,乍一眼以为店面不大,往深了走才发现别有洞天。概念厨房敞开可见,别的地方倒是典型的日式风格,古朴又高雅,文艺点的形容就是有一种俳句的格调,一看就知道消费水平不低。

人不多,非包间的地方坐着一些食客,正在用日语交谈。

这儿的老板是日本人,一口汉语却比不少中国人还流利。看上去他一早就认识明珠台台长,热情地引三人进包间,问虞仲夜,要不要把他藏这儿的酒取出来?

虞仲夜问苏清华的意思,苏清华便说:“虞台长人太金贵,酒太好,估计是喝不惯我们普通老百姓爱喝的酒。”

“何必当着你徒弟的面说气话,”虞仲夜表现大度,轻笑道,“陪你就是了。”

居酒屋里没有苏清华喝惯了的那种白酒,老板特意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回来。苏清华年轻时长得中不中、洋不洋的,老了以后又伤又病,就只剩楞楞瘦骨,平日里那点老毛子基因不显山露水,可一上酒桌就厉害了。

90度的伏特加不在话下,70度的老白干又算得了什么,话没聊几句,菜也没上桌,两人接连碰杯,已喝了大半瓶。

气压很低,气氛怪异,这两人显是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刑鸣口干舌燥,混身骨头错位似的别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俩老东西不痛快,干嘛连累自己也不自在?他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起身想给自己也倒杯白酒。

虞仲夜出声拦他:“你不准。”倾身向前,抬手抚摸他的额头,探查他的体温:“你烧还没退。”

这个男人的手势很奇妙,带点情欲的意味,手指从他额头滑向太阳穴,又顺着他脸颊的轮廓滑向他的下巴,温热的指腹引发一串细微电流,刑鸣反倒打了一个寒噤,赶忙扭脸躲开。

苏清华的目光便也刺了过来,刑鸣不敢迎上自己的眼睛,像偷藏的不及格试卷在家长会上被揭开了,慌慌张张打岔说:“师父,你也少喝一点。”

“你师父得多喝点。”虞仲夜说,“教出这么好的徒弟,怎么也该庆祝一下。”

“鸣鸣确实好,聪明、努力也要强,”苏清华顺口接话,褒奖自己的徒弟不遗余力,“不是专业出身,却不输科班生里最拔尖儿的那些,天生就是干媒体人的料。”

虞仲夜点了点头,笑着看向刑鸣:“起步虽晚,后劲十足。”

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好在服务员及时送菜上桌。盘碟精致,食物的香气隐隐散开,刑鸣暗吁一口气,心说,三个人三张嘴,若都被吃的堵上,话兴许就少了。

刑宏入狱时苏清华四处奔波打点,比唐婉还心焦急切,只可惜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报记者,屡屡翻案,屡屡不成,当时他还未加入明珠台,也远没有创办《明珠连线》之后的影响力。刑鸣对这个师父既存感激,也总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每个不识时务的理想主义者是否都一样,燃烧然后陨灭,孤掌难鸣。

苏清华脊椎受伤瘫痪之后,手指也常抽搐发麻,严重时甚至连筷子都拿不住。刑鸣对师父向来体贴,尤其两人同桌共餐的时候,见苏清华夹个甜虾都掉在了地上,他立马把食物弄到自己的餐盘里,剔除鱼肉的骨头、去除海鲜的外壳之后,再夹回去 。

他坐在苏清华身侧,虞仲夜对面,做这些时能明显感到虞仲夜那双深长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很烫。

苏清华的目光再次刺向他的脸,这回比方才更锐利,夹杂着怀疑、不解与猜忌。刑鸣故作自如,实则已经心跳如鼓,砰砰砰,撞得整个胸腔都发出共鸣。他替苏清华弄好盘中餐,便站起身,想趁与虞仲夜的关系完全暴露之前,赶紧逃开。

“虞总,我晚上还得出差。”一日师,终身父,“师父”二字的意义不言而喻,在苏清华面前,他对虞仲夜的称呼都变了。

虞仲夜自顾自小饮半杯,没看刑鸣也没回话,刑鸣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立在他的身前,又补一句:“我组里的人都先走了,我一个领头的不去,不行。”

足足几分钟后,虞仲夜终于抬眼看向刑鸣,嘴角微带笑意:“明天一早让老林送你去机场——现在,坐下。”

第39章

酒酣耳热之后,谈话回归正轨,两个老男人都不怎么动筷子,反倒谈兴渐浓,聊旧闻,聊时事,家国天下,无一不谈。观点不合的时候就争两句,苏清华面红耳赤,虞仲夜云淡风轻,他们完全都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如坐针毡的小年轻。

听两个男人唇枪舌战,时不时大笑几声,刑鸣僵着身子绷着脸,闷头进食,总觉得一切貌似如常,哪里又隐隐不对。

一顿饭结束,苏清华已经醉得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满口胡话,连刑鸣都不认得了。老林很贴心,另派了台里的年轻司机来送苏清华回家,交待对方务必小心关照,把人安安全全送进家门。

送走了苏清华,刑鸣七上八下一晚上的心总算放平了,跟着虞仲夜坐进宾利。

苏清华年轻时极其嗜酒,人赐绰号“苏五斤”,顾名思义,一口气儿五斤白的都撂不倒他。想着竟有人能跟“苏五斤”拼酒而不落下风,刑鸣不禁转脸望着虞仲夜——虞仲夜正仰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月光洒在车窗上,又渗过车窗在他的脸上闪烁,离奇地令这张脸少了几分白天的冷漠威严,轮廓柔和多情起来。

刑鸣感到惊艳,反倒匆忙把脸别向另一侧,胡乱奉承道:“老师,你酒量真好。”

“只是不容易上脸。”虞仲夜瞧着面色无恙,其实也不比苏清华醉得轻些,他伸出手臂将刑鸣的上身揽进怀里,不时捏一捏又揉一揉,轻轻爱抚。

一旦苏清华不在,刑鸣又甘于扮演起宠物的角色,像只饱食后格外乖巧的猫,不挣不动,安静伏身主人膝上。方才虞仲夜与苏清华同桌对饮的一幕很大程度上撩起了他的好奇心,这老狐狸与自己的师父虽看着关系不睦,却又分明交情不浅,那他会不会也认识自己的父亲刑宏呢?一些问题在他心里冒芽,疯长,但不便问,更不敢问。

这一晚他已破绽百出,他得谨慎缝合,悉心弥补,不能再出差错。

“虞叔,你的胃都这样了,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喝酒。”老林一边开车一边数落自己的老板,到底是同一战壕积累下的交情,明似主仆实是亲随,也就他敢这么说话。

刑鸣插话问:“什么情况?”

老林回答:“胃大部切除术,十来年前做的手术,禁烟禁酒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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