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若非这鬼当年挑衅他,害得他在海泽花的腥湿的沼泽丛中睡了近五十年,睡得头脑发昏浑浑噩噩,一抬眼就瞧见了摆在壳门口挡光遮风的挑战书。
云隙想,千面王佛罗鬼下战书的日子不凑巧,而自己这般醒来也不凑巧,若他晚上五年十年的醒,或许冤魂釜也不会落在了牧单的身上。
那会儿,他勃然大怒,卷起三界沧海吞没鬼王宫殿,将世间残存的千千万万怨鬼厉鬼的鬼魄浇的支离破碎,修罗道中刮出无数裂痕,浮生世生鬼无门可入,堆积在人界与鬼界交错之处日夜啼哭嚎啕不停。
伫立在东决之境的冤魂釜为了避免人间鬼界的不平衡,开始大肆吸收冤魂怨鬼,为民间清出一方清净之地。
云隙被青瀛揣回宫住了两三日,等怒气消失之后,青瀛才拉着他的手坐在小塌上认真对他说,他中了海泽花的毒,神识受了干扰,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干了不小的错事,不过幸好他师父千年前炼制的冤魂釜帮到了作用,帮他吸纳天地之间的怨魂,才让人界鬼界不至于大乱。
但冤魂釜因为怨鬼厉鬼积聚太多出现了裂缝,现在三界神子早已不知下落,唯独留下的妖界妖神还在青西海下封印着,若这道裂缝不及时修补,釜中千年万年的厉鬼迟早会将冤魂釜毁于一旦,到了那时,云隙这错就更加无法弥补了。
云隙知晓自己脾气不好,还气性大,却也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连累了无辜鬼魄,海泽花的花香能使修行的人妖仙神识错乱,出现幻癔,他原本是小心翼翼的等着的,却谁也没料到出了千面王佛罗鬼这档子事,让他忘了海泽花的毒,晕乎乎的睡了近五十年,出来之后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了。
秉着自己做的事哭着也要解决完的精神,云隙在青瀛宫中消耗了近千年的修为炼制了一道封闭符带着青瀛专门为他求来的往生咒下凡去了东决之境修补冤魂釜的裂缝,为无辜的鬼魄超度往生,将其送回修罗道中转世为人。
他的修为与妖神钦封颇有渊源,而他又一脉相承人界神尊崇虚门下,理应来说炼制的这道符定然会修复好冤魂釜的裂缝,却哪知他贴了裂缝,坐在东决之境休息并超度鬼魄之际,一道青光尤然炸裂,自那道符咒中央穿了过去,青光顶天立地如汹汹天柱下踩阴阳两界,上耀三十三重天的娑罗生门。
云隙被这道青光刺了眼,半晌之后眼前望景还带着朦朦黑影,等他彻底能看清楚时,只见金光闪闪的冤魂釜上露出个手指尖大小的洞,据他面前排队等往生的鬼魄说,有一道青烟带着冤魂釜的碎片逃跑了,它们都瞧见了,真真的。
他连忙将那小洞下了符咒暂时封好,将所有需要往生的鬼魄送入修罗道转世,蜗不停蹄的赶往天上的渊源宫中请青瀛帮忙寻找那枚破碎的冤魂釜碎片所去何地,青瀛笼统一查,给他了二十九个名单,上面皆是青烟炸裂冤魂釜破碎之际人界出生的婴儿,婴孩是四界最纯净之魄,那道青烟该是藏在了婴孩体内,借人身还于阳世。
向来慢吞吞的云隙拿着这二十九个名单在偌大的凡间寻找了一年,日夜探寻冤魂釜的碎片下落,就在他寻到第二十九名婴孩,瞧见一岁多的胖娃娃乐呵呵的坐在他身前朝他伸出小胖手时,云隙这才知晓,这二十九名婴孩竟无一与冤魂釜有关。
他哀怨的躲了一处闲凉之地想法子,还未想到法子,就被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道士和捉妖之人趁他愣神之际捉了去藏在一樽酒葫芦中,而所带的地方,便是祁沅大国的都城王宫。
牧单曾说过先皇有段时间曾邀请各色清修道人到王宫讲经习法,也就是那时的误打误撞,让云隙在踏入皇宫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要找之人。
那人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十丈红毯一路铺到殿外,殿中燃着清淡的香坛,朦胧烟雾随佛经道法飘了出来落在云隙手中,他抬头望去,看见四岁大的牧单摊开手接住一位高僧洒落下来的祈福好运的冬青水。
云隙低头望着指尖下的面具,抱歉的望着牧单漆黑的右眸,他在这里待了半年,治好小牧单的病,夜夜为他洗涤魂魄,他离开之际原以为冤魂釜已从牧单魄中消失,却哪曾想,自他离开之后,才是牧单真正受冤魂釜折磨的开始。
他垂着眼道,“单~儿~,对~不~起~啊~。”
若他不吃海泽花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若他脾气再好些,是不是就不会受了千面王佛罗鬼的挑衅而被海泽花扰乱神志犯下错事。云隙后来一直在想,如果知道将来有一日自己犯的错会降临在牧单的身上,他早就该让自己戒了吃花这一瘾,自此辟谷,宁愿饿着,也不贪吃了。
牧单将云隙额间垂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握住他的手,须臾之后,牧单温声道,“我以为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才得让今生容貌尽毁,遭受厉鬼夜夜索命折磨之苦。”他笑了笑,道,“如今知晓是为了你,我竟生出一分心甘情愿之意。”
云隙有些惊讶,定定望着牧单。
第46章 我定过亲了
牧单望着面前的小妖, 瞧着云隙的白皙清秀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桃花瓣般的粉意, 而自己却毫无自觉, 自顾自的怔怔瞧着他。
于述轻手轻脚将金边小瓷碟放了进来,又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靠在殿外漆红圆柱边上感慨, 不知道自家陛下是做了甚么, 让云公子这般通透灵敏的妖竟然呆了起来。
牧单捏了片柠晨兰做的薄花云片塞进云隙口中, 笑着用指尖缠起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低头吻一下微凉的墨发, “好吃吗?”
云隙舌尖低着薄花云片, 口中尝到一股馥郁花香和蜂蜜的甜味, 中间不知掺了什么还隐约沁出些许淡淡奶香, 柠晨兰的花瓣本身便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但花杆又高又细,还爬了些小刺保护花朵, 所以云隙没吃过几次就懒得动了。
挑刺什么的, 这并不太适合蜗牛。
他低头咬着薄花云片糕,胸口砰砰直跳, 正犹豫着要不要化成原形躲进小背壳中好好揣摩几番他此时的心境时, 下巴被牧单挑了起来,直勾勾望着那人朝他靠了过来, 云隙瞪大眼睛,“你~你~你~”
牧单将一吻落在云隙额上,带着极轻的温柔和滚烫的热意, “云隙,你不想走,还是不想留?”
那一日他未撑到他亲口说出,如今清醒过来想起之后深觉的遗憾,不管云隙决定如何,他爱慕他是万分不会改变的。
云隙听他这么问出来,嘴上还吧唧吧唧不停的吃着薄花云片,不知怎么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扭捏之意,低着头假装啃着花片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
牧单瞧他这副模样,跟那大姑娘出嫁当晚问她想不想当新媳妇时的娇羞模样像了七分,看的牧单病瞬间好了大半,连批阅奏折的心思都无了,只看想他的小蜗牛啃上一天的花花。
云隙怂了半天,愣是没敢说出什么来,他脑中千百般起起伏伏,眼前时而浮现小奶娃时期的牧单,时而又印上温柔高大的男人,时而又出现他师父焉坏焉坏的笑容,时而又出现那……
想到那个妖,云隙慢慢收起了扭捏的心思,将神识捋顺一遍,深深吸口气,正准备说出口时,喉咙突然收紧三分,苦涩起来。
他扛着心头的那份涩意,垂眸道,“单~儿~,我~定~过~亲~了~。”
牧单猛地睁大眼睛,哑然无声半晌,收在袖中的手腕缓缓握了起来,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他想了很多很多云隙的回答,却没曾想竟是这般无可奈何的一句话。
“云隙……”牧单的心疼的无药可医,像万千尖锐的细针从天而降,将他扎的遍地生疼,他的声音哑的厉害,“若,没有订了亲,你会答应我了吗?”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底猛地空了,裂开一条大缝呼呼刮着汹涌的狂风。
小蜗牛定过亲了。
他的小蜗牛和他不知道的人定过亲了。
那个人是谁,又怎么能让骄傲的小蜗牛同他订了亲?
牧单想的胸腔发疼,喉结滚动,眼底浮现痛楚和无助。
云隙说不出话,紧抿着唇,望着牧单此时的表情,一颗慢吞吞的蜗牛心也跟着慢吞吞起了疼意。他在心底真真正正幽怨起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做什劳子为他订了那亲,又怨起与他定亲的妖,怎么就看中了他。
可说到底其实,他最怨的是他自己。
云隙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两眼,匆匆道了句他先出去一下,起身爬下偌大的龙床。
就在他脚尖刚落地时,腰身从后被紧紧环抱起来,半分都容不得他挣扎,牧单艰涩道,“云隙,那我可以爱你吗?我只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为难,若你想要离开,只需和我说上一声就好,我要亲眼看着你走出我的视线。”
云隙任由牧单将他翻了过来重新揽入怀中,他信他不会让他为难,信他能亲眼看着他离开,可他不信自己真的能对牧单再次说出离开的话,若他真想离开,到那一日起,他或许真真会不声不响静静走出牧单的生活。
他含在舌尖几缕苦涩,慢慢道,“单儿~~,人总会死~~,会轮回~~,我是蜗牛~~,无法像《十世缘》中所写的白狐狸般生生世世去寻轮回的爱人~~。”
他是蜗牛,他很慢,他慢吞吞的时候让他会感觉很舒服自在,他想不出若有一日,也会像白狐狸拖着病躯和相思的折磨去寻一人,寻他轮回,陪他长大,同他相爱,再看他一世又一世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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