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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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哥护住怀里的包袱,乖乖地贴墙站好,一个手指头也不敢动了。

泼皮张三见来了同伴,更加有恃无恐,叫道:“你不是说保人吗?我这个兄弟就是保人!文书在这里!”说着果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厚白宣纸,往武大眼前一摔。

武大哪里认得,连声叫道:“不是我写的!你们休要平白欺负人!没错,俺武大是跟街坊邻居借过钱,可是全都……”

本来要说“全都还清了”,两个醉鬼哪容他再出一声,揪住话头,大叫道:“是了!当时俺们就住你隔壁,就是你街坊!这矮子借钱不还,还撒野!”

说完,一个拳头朝下招呼过去,咚的一声,武大鼻子早着,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带碎了两三个酱缸。他不顾鼻血,心疼大叫:“没王法啦,当街打人……”

“打的就是你!三寸丁谷树皮,欠债不还癞皮狗!”

眼看着第二下拳头又压下来,武大本能地抱头缩低,蜷成一团,心里委屈又生气。少年时期没少被这么平白无故欺负过,从来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乖乖受着别人的嘲笑和白眼。可现在……现在他三十岁了,有个做都头的兄弟,有个聪明美貌的娘子,还会挣钱挣到让邻居们羡慕!

武大在拳头雨中大喊:“没王法了!来人呐,咱们去见官!哎唷,见、见官……说理!我说没欠钱,就是——哎唷,没欠……来人……”

“见官就见官!俺们还怕你不成?”

……

等保长和几个小吏赶到的时候,武大已经被打青了一只眼,鼻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房里的酱缸酱菜也被打翻了大半,大门更是被踹出了好几个窟窿。街上乌央乌央的闹成一片。衙役呵斥走了看热闹的群众,几根链子将武大连同两个泼皮一同拴起来。

武大念着去衙门里怎么都能说理,倒是不太害怕,眼看着打人的两个醉鬼也被捆上了,终于硬气一回,朝俩人“哼”了一声,又心疼地看了看自家的一片狼藉,这些都得让他们赔!

等潘小园听闻消息,带着贞姐赶回紫石街,只看到一个烂摊子,十几个人围在自家门口,都在撅着屁股捡那掉在地上的酱菜。街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看客,还恋恋不舍的指指点点。

郓哥一下子蹿过去,顾不得调整自己那破锣嗓子的音量,嚷嚷:“嫂子嫂子,大郎让人诬陷借钱,打了一顿,还带到县衙去了!”

潘小园一怔,依稀觉得这个戏码有些似曾相识,来不及多想,把贞姐一推,“帮我看家!”便急急忙忙朝县衙奔过去。

围观的几个老夫子连连摇头。这世道,妇人家居然抛头露面去公堂,人心不古哪。

武大和两个捣子却是被径直转送到了提刑院,当值的夏提刑立刻升厅,看着武大就问:“你就是紫石街卖炊饼的武大郎?听这两个人说,你欠钱不还,还打人?”

武大一脸茫然,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身边两个汉子,说:“青天大老爷明鉴,是他们打我……我没欠钱,没动手,我不认识他们……”

他哪里有对簿公堂的经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最后一个衙役看不下去了,呵斥道:“行了,老爷知道了!

武大连忙噤声。

夏提刑又将泼皮张三李四打量一阵,一眼就看出也不是什么好人,粗声问:“你们怎么说?”

两人连忙跪下,满脸横肉里挤出三分委屈,拿腔拿调地说道:“青天大老爷明鉴,明明是这人为了葬他老爹,欠了俺们一百贯钱,三年没还,连本带利应当是一百五十贯。俺哥俩打听到他在县衙广场做炊饼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这才商量着向他讨还欠债,却无端遭他辱骂,又打小人!今日真是晦气,大老爷要为小人们做主啊!”

此时提刑院外面,看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看到两个泼皮硬装小媳妇样,低眉顺眼得活灵活现,纷纷低声笑了起来。

夏提刑也觉得有三分好笑,心里好奇,听他们把话说全了,才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评论道:“嗯,一百贯也不是小数目。空口无凭,你们说武大郎欠你们钱,可有证据?”

泼皮李四连忙道:“有,有,白纸黑字的借据!”袖子里掏出文书,毕恭毕敬呈了上去。

围观的百姓嗡的一声议论起来,惊讶者有之,不信者有之。一百贯可不是闹着玩的,武大郎真敢借这么一笔钱?他要造反不成?

几个站前排的,脖子伸得比鹅还长了,看到那纸上密密麻麻一堆字,只是认不清。

夏提刑呷了口茶,让人将那“借据”拿过来,微微瞟了一眼,脸上神情明明是“谁知道真的假的”。咳了一声,展开来读。

“立借票人武大郎,系本县炊饼商户,今因父丧,无钱发送,借……”

外面的百姓都竖起耳朵。夏提刑却忽然顿了一顿,没下文了。

一本正经的文书下面,被人添了几行潦草的蔡体字,寻常老百姓读不懂。

“借据为真,武大有罪,烦请通融。谢仪若干,已抵贵府,万望笑纳。”右下角小小地画了个押。

夏提刑盯着那“借据”沉吟半晌,拍案大怒:“放肆!”

第35章 妥协

潘小园麻木地坐在竹凳子上,眼前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一个矮矮瘦瘦的小身影,堂屋厨房、水井庭院,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贞姐已经将手巾投了三四遍了,门板上的血迹还是没擦干净。

武大是让人用门板抬回来的。据说是被夏提刑当场打了三十大板,怒斥一番,赶出了公堂。那纸“借据”上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武大的手印,让两个泼皮得意洋洋地拿了回去。随行的公人恶狠狠地宣布,一个月之内还不清那一百五十贯,到时候别怪牢里的枷板没有给他定做特小号的。

第二天,请了个大夫,赎了几剂膏药,这几天好容易攒下的、卖酱菜的收入,便又都从钱箱子里争先恐后地不辞而别。

贞姐有一颗务实的心。毕竟是差点让亲爹卖了的,眼下摊上再大的事儿,在她眼里也只不过算是小有波澜。这些日子过下来,她最不淡定的一回,是在房间角落发现了一窝蟑螂的时候。

潘小园觉得,要不是这孩子在自己眼前来来回回的帮忙,时刻把她拽回到现实里,她真想把手头的糟心事全都撂下,大吼一声:能穿回去么!

傻子都能看出来武大是吃人算计了。两个捣子说出第一句话,乖觉的郓哥就已经嗅到了妖气;等那两个醉汉开始指控武大欠钱的时候,几乎所有看热闹的都能看出,他们百分之二百是在无理取闹。可偏偏武大,生来缺了那根识人的筋。

倘若他还是原先那个懦弱的武大,或许会哭丧着脸忍气吞声,直到看不下去的邻居出手干预,直到巡逻的公人发现异常,或者等老婆回来,饱含血泪地向她诉苦。

再不济,武松临走时也叮嘱他,“不要和人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

可自从“娘子”潘金莲开始教他做生意,武大才头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的人生也可以那么有价值,原来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小小的让人瞩目的焦点——说不上在阳谷县有多高的地位,但起码,可以收获到别人羡慕的目光。

他觉得,该是自己挺起胸脯做人的时候了。娘子不就喜欢他自信的样子吗?

自己的兄弟是江湖好汉,自己怎么着也得……像个男人吧?

无赖捣子来挑衅,他头一次没有忍辱负重,而是试着强硬面对,坚持分辩、坚持见官--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好汉不吃眼前亏”才是行走江湖第一要义。反观武松,当他被张都监栽赃陷害的时候,他“情知不是话头”,立刻选择沉默,等待转机。

可武大呢?就算是被板子打得嗷嗷直叫,他还在口齿不清地喊冤枉,说老爷你一定搞错了,俺一介良民,搬来阳谷县不到一年,怎么会……怎么会有三年前的借据?俺老爹死了二十年了……这俩人俺不认识……

每多喊一个字,夏提刑的眉毛便多竖起一分,最后终于让人拿布把他嘴堵上了。三十板子,算不上伤筋动骨,却也足够武大在家里趴上两三个月。

潘小园从闲人的转述里拼出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耳中听着武大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唤呻吟,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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