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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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军士甲兵相击,同时下跪,膝盖齐齐叩地,口中高呼——

“殿下长生无极!”

“殿下?”孙望喃喃,抬头望去,但见几名宫娥宦侍鱼贯而出,然后便是顾拾,正一步步走上了通向御座的台阶。

玄黑的大氅下是十二文章的天子冕服,腰间系着镶玉的宝剑,剑上艳红的璎珞随着他的动作而晃荡飘摆。大氅收束在颌下,衬出那张脸如岩石一般苍白而冷硬的轮廓,衬出那一双沉沉的无情的桃花眼。

他在御座前站定了。

钟嶙走上前,行礼道:“启禀殿下,城中叛乱已平,俘虏孙望在此,请殿下发落。”

顾拾的目光落在了孙望的身上。

孙望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顾拾慢慢地在御座上坐了下来,一手撑在了凭几上,身子懒懒地斜过去,目光却锐利地端详着这个老人。

直到殿中众人都感觉无法承受这压抑的氛围了,他才终于开了口:“孙丞相可知道,如不是你负隅顽抗,孤早已即位大宝了?”

孙望冷笑一声:“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僭越的逆臣。”

顾拾面不改色,“很快就不是僭越了。”他顿了一下,“朕当过皇帝,朕也知道当皇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孙望不知如何应答,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孤听闻孙丞相擅长卜算。”顾拾又说道,这一回,他微微地笑了,“不如也给孤相一相面,看看孤未来会如何?”

孙望不得不回过头来盯住顾拾。他是不愿意与这个人对视的,他想任何人,只要还有些尊严的人,就不会愿意与这个人对视。这个人的目光仿佛视万物为刍狗。

过了半晌,孙望动了动干燥的唇:“黄金满屋,贫饿而死。”

顾拾终于看住了他。

孙望的前半生也就是个行走江湖的相人,对自己的占算之术颇为自信,他见顾拾认真对待了,自己也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顾拾好像是思索了一会儿,又轻轻地笑了,身子往后一靠,“原来如此,孤还以为会更惨。”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眸便潋滟地泛出光彩,阴柔中渗着冷酷之气,“但孙丞相,你总说顾真才是真命天子,如今他却成了这样,你将天机是不是看得偏了?”

孙望眉头一动。

顾拾慢慢地拍了两下手,“带顾真。”

“带顾真——”

“带顾真——”

宦侍尖细的嗓子将诏命一道一道地传了下去。孙望仓皇地转过身往殿外张望,清晨冷湿的薄雾之中渐渐攀上来一个瘦弱的影子。

顾真被身后的军士拿脚一踢,竟便就这样滚进了殿中来。

他全身是血,仍穿着许多天前在北阙上迎候齐王成亲队伍时的那一身礼服,发冠却早已不见,散落的长发缠结在一起,面容上惯常的冷厉已经变作了诚惶诚恐的痛苦,双目无神地空洞着。

他摔跌在地上,也不再爬起来,全身都蜷缩着,口中喃喃自语。

顾拾看了他半天,他却也好像不知道自己被注视着。最后顾拾笑了,“阿丙。”

“——啊!”顾真突然应了一声,忙乱地抬起眼,“谁在叫我?”

顾拾道:“阿丙,你为什么要杀人?”

顾真脸上露出了孩童的慌张:“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顾拾的话音冷了下来,“杀了人不承认,就比杀人本身还要无耻。”

孙望愣愣地看着顾真,他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他看上去那么孱弱,那么怯懦,他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还在威胁的刀刃下瑟瑟地发着抖。

自己怎么会把他认成了承天命的圣人?

顾真渐渐地平静了,他看着遥远的丹墀上方的那个人,因受刑而有些混乱的脑子也渐渐地清醒过来。

他曾经也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享受过许多至高无上的尊荣。

“袁先生呢?”他突然道,“你可以杀了我,但要让我见一见袁先生。”

顾拾笑了:“你还想威胁孤?”

顾真摇摇头,“我只想见袁先生一面。”

如果不是那一年,袁琴与他在村口说了那一番话,他也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牧羊少年。他也许就不会感受到被**撑涨胸口的膨胀感,不会感受到被全天下所瞩目的得意与空虚,不会感受到杀人与被杀的无所适从的快意。

顾拾道:“你想同袁先生说什么,孤会代你转达。”

顾真茫然地看向他,“你现在就要杀了我?”

顾拾抿了唇。

顾真又茫然地笑了,“你说,你和我,有什么差别?为什么到最后,我会变成这样,而你却又是,这样?”

顾拾静静地道:“孤没有变过,你也没有变过。阿丙,这世上任何人做错了事都要受到惩罚,即使没有惩罚,也要受后悔的煎熬。阿丙,这样的煎熬,即便是孤,也不能逃过。”

顾真陡然睁大了眼睛:“什么——不可以!你不可以!”

顾拾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一步步走下了丹墀。顾真恐慌地瑟缩着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红漆的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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