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三个孩子,独独许多没有。
因为姐姐上初三了,费脑子要补补;弟弟年纪小,营养也要跟上。
许多有生以来自己挣了第一笔钱就冲去超市买了一大袋速溶麦片,冲好了跟记忆里一样的香甜,喝到嘴巴里不过尔尔。那天她喝麦片喝到吐,此后再也不碰速溶麦片!
第十章遗忘与原谅
上辈子,许多跟父母的感情有些微妙。
正跟许多的名字一样,许多的出生,并不在许家人的期待之类。
许多这代人已经赶上了独生子女的浪潮,而且是农村抓计划生育最严格的年代,简直可谓风声鹤唳。许多的出生得归功于姐姐许婧的难产。
当年许妈生许婧时胎位不正,县医院里头还没开展剖腹产技术。许妈宫口开全了,找救护车转院都来不及。医生抓着许爸跟外公一家人谈话“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许爸想都不用想,当然是保大人。结果产房年资最老的助产士硬是牵着许婧的小胳膊将她给硬拽下来了。孩子下来哭了一声就没动静了,胳膊软的,根本没力气。护士抱上孩子往影像科奔,许爸赶紧跟上。女儿在里头拍片子,大概是机器太冷,哭了两声,很快又没声音了。许爸顾不上拍片子的地方不让闲杂人等入内,顶着被骂,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女儿把人给暖回来了。
县医院表示自家技术跟不上,派了救护车将新生儿转去了市儿童医院。
许爸抱着奄奄一息的小闺女排队挂号,护士询问患者姓名,许爸当时都愣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兵荒马乱的,哪里还顾得上起名字。他抬头见到医院墙壁上写着大大的“静”字,灵光一闪,女儿的名字就定为了许静。后来怎么改了名字呢?登记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写错了,于是稀里糊涂将错就错了。
许爸许妈都不记得许婧当时的诊断是什么了,只晓得是胳膊不好。许多疑心是臂丛神经损伤,新生儿难产常见并发症的一种。亏得许婧这场惊心动魄的遭遇,许爸许妈以第一个孩子残疾的名义拿到了二胎证。只是拿证前给许婧体检,原本信誓旦旦“只要医生伯伯一碰我胳膊就喊疼”的许婧,不知道是太紧张(害羞)还是被突然袭击忍不住怕痒居然“咯咯”笑了起来(小孩子复原能力强,许婧的胳膊早好了)。许爸许妈为此费了老大的人情又花了千把块钱才把二胎证给办下来,抵得上两口子一年的收入了。
不同于许婧出生时的生死时速,许多作为二胎可谓顺利的不得了。先是原本怀许婧时害喜厉害,每天光捧着西红柿过日子的许妈这一胎胃口大开,尤爱盐水鸭;而后到了生的那天上午许妈还在化工车间里头上班,中午回家吃饭觉得肚子疼,自己收拾好孩子襁褓拿好二胎证等住院用的东西就一个人往镇医院去了。到了半路羊水就破了,被路人送到医院刚进产房,孩子头都往外头冒了。
送许妈的好心人认识许爸,笑道:“这么急,男孩子就是毛躁。”
可惜许多是个女孩。
亏得给许妈接生的助产士信誓旦旦,以她接生多年的经验,绝对是个男孩。小娃儿一下来,产房里头的人都默默了,胖娃娃是胖娃娃,身上全是肉,小胳膊小腿可有劲,哭声响彻镇医院,就是不带把。
许家费劲心思办个二胎证就是为了生个男孩继承香火。农村有农村的文化特点,到了许多这一辈,他们村上没生男孩的人家还被人戳脊梁骨骂“绝户头”。
人要有多强大,才能对抗自己所处的社会?
许妈不无心酸地说,当时她坐月子,娘家送来的鸡蛋许多奶奶都要收起来。奶奶喂鸡时还指桑骂槐,吃吃吃,也有脸吃,母鸡不会下蛋还有脸吃。
许妈天天以泪洗面,眼睛就是那个时候哭坏的,后来一只眼睛近视一只眼睛远视。
许奶奶也不给小婴儿洗尿布。许爸那时候年轻尚不晓得疼人,又整天忙着上班,结果还没出月子的许妈就不得不拖着孱弱的身子下床洗尿布。许奶奶将灶房锁了,许妈只能打井水洗尿布,初春的陡峭寒气中,许妈落下了一到阴雨天就浑身酸痛的毛病。
许妈在许多长大后跟她说这些也许是忆苦思甜,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跟儿女诉诉苦,抱怨抱怨当初无所发泄的不如意。只是学过半吊子心理学的许多却很难不去想,许妈对她心里头其实是有怨的吧。她的出生让许妈在家里头地位尴尬,为着她,许妈受了无数的罪。她的出生,还浪费了许爸许妈千辛万苦弄来的二胎证,导致后来生许宁不得不上演《超生游击队》,回家后又被迫上缴了三千块钱的名为社会抚养费的罚款(不交的话村干部直接上门扒房子)。
许多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三个孩子的家庭,大姐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意义天然不同。小弟最小,又是继承家庭未来的人,得宠理所当然。只有自己,不尴不尬,又本是被期待是男孩才意外来到这个世间的,老二的地位素来微妙。姐姐漂亮,弟弟聪明,唯独自己无论相貌还是头脑皆不过平平。
她曾经借着说同事家的事来直抒胸臆,多子女家庭,除非是圣人,否则谁当父母都要有所偏颇。人是感情动物,必然有偏好,有人喜酸辣,有人爱清淡,都正常。
许妈立刻接上一句:“对你们姐弟,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许多笑笑,那当然,只是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我爸妈这么开明啊。
如果不是心虚,何必反应这么强烈。
第18章 斩断孽缘(下)
许宁上大学时,许多无意间看到他笔记本上“关于农村家庭重男轻女的调查报告”,里头许宁这么写:我也是来自于农村,有两个姐姐。但我的父母对待我们都是一视同仁,从来没有重男轻女这回事。
许多:呵呵,你高兴就好。
许宁没理由撒谎,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只能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没有两个人能够看到同一片树叶。
那时候她刚毕业进医院工作,科里有个主任想给她介绍男朋友。许妈当时笑着感谢主任费心,跟许多一道回租屋时却道:“我可不想你这么早结婚,我还指望你为家里多挣两年钱呢。”
许多一语不发。后来许多过了二十五岁一直被催婚,她就很想把这句话砸回到许妈脸上。那时候许妈的口气又变成了:“别指望我们能出多少嫁妆,你还有弟弟呢。你自己攒钱,我不要你给钱。”
许多每次给钱,许妈会推辞两句诸如“你也要花钱的啊”之类的话,然后都会收下。真不给成吗?许多换工作后手头拮据,一连好几次回家都没给许妈钱,许妈的脸色就难看了,话里话外什么公务员,穷鬼,随便在哪个厂里头上班都比你强多了。许多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省吃俭用攒下钱给她当过节费,家里头才恢复和风细雨的气氛。
许爸曾经私底下跟她讲:不要给你妈钱了,她不缺钱花。
许多只好笑笑,她能怎么办。
她跟姐姐抱怨,感觉跟花钱买母爱似的。
许婧也劝她忍耐,忍不住叹气:“那还不如一直待在外地呢。你们都躲开了,我好了,每次都要抱怨我给的生活费少。我已经尽力了啊!她每天都要去给许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吧,许宁从来没给过她一分钱生活费。她嘴巴里头还不是就儿子好,谁让咱们人穷志短呢。”
许多赶紧反过来安慰姐姐:“老妈还是不错的,她多疼宝宝啊,你带宝宝出去玩半天,她跟我在家说的全是宝宝的事。”
许婧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她对宝宝好,宝宝才会跟她亲。所以说,忍忍吧,能怎样呢。难不成还要撕破脸。”
是啊,能怎样。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间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许多在成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恨死了自己年少时所谓的懂事。去他妈的懂事!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却一路自我压抑着扭曲着成长为了一个不会哭的孩子,即使再渴望那颗糖,也只能无所谓地笑笑,假装自己从不在意。
孩子与生俱来配备了看大人眼色揣度大人心思的能力。许多小学时上音乐课被要求买竖笛,她没跟妈妈要钱。因为她知道家里经济拮据,觉得妈妈不想花这十块钱。许妈知道后也没主动给她钱。她当时心里头还有些隐隐的小得意,认为自己实在是太聪明太懂事了,简直可以连点一百二十个赞。
与此同时,上一年级的许宁跟上五年级的许婧因为参加学校“六一”活动表演,分别在老师那里买了一套新衣服。衣服的价格是五十块。
许多没有。谁让她丑且挫,没有被老师选去参加文艺表演呢。
许妈非常不喜欢那位勒令学生买竖笛的音乐老师。曾经自豪满满地说:“还是我家许多有志气,说不买就不买,站在走廊上就站在走廊上就是了。”
许多的笑脸渐渐僵硬,她觉得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是她坚持不买竖笛?是她愿意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出教室站在走廊上接受来来往往的人的怪异的目光?
她该怪谁呢。她妈妈没有严令她不准要钱买竖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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