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虽然不管是年幼的阿愁还是后世的秋阳,都不知道祭灶到底是个什么流程,不过她倒是知道,至少家里应该有个灶爷像的。可莫娘子家里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阿愁东瞧西看,也没看到这种东西。
正于两张方凳架起的案板上切着烧鸡的莫娘子见她那模样,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阿愁道:“灶王爷在哪?”
莫娘子抬头看看她,见她竟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怜惜,只垂眼道:“一来,我们家里从来不曾正经开过伙,倒不用特意请了灶王爷来。二来,都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我们是女户,家里没男人,便是我们祭了,灶王爷也收不到的。”
阿愁眉头一挑,道:“怎的就收不到了?便是女户,也是一户人家。那灶王爷管的是一户人家的祸福平安,这跟家主是男是女无关吧。”
莫娘子的手一顿,忽地抬眼看看阿愁,道:“听着倒是有些道理。”然后又低眉想了想,冲那五斗柜上的一只扑满抬了抬下巴,对阿愁又道:“从里面拿一文钱去,你到巷口的杂货铺子里请张灶王爷的像回来。”
阿愁一怔。
莫娘子一皱眉,“怎的还不去?”
阿愁这才回过神来,从扑满里抠出一枚铜钱,又回头看向莫娘子。
莫娘子冲她抬了抬眉梢。
阿愁这才满腹疑惑地拿着那一枚铜钱出了门——她再想不到,她不过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竟叫莫娘子起了请灶王爷的念头……
阿愁自是不知道,虽然莫娘子早就立了女户,可当时的她其实多少是有跟娘家人赌气的成分在其中的。所以,便是她一个人独居,也从来没想过要永远这样一个人下去,所以她家里才连个正经的炉灶都没有。直到这几年独自一人的生活,叫她渐渐看清了许多事。叫她意识到,其实便是她只一个人,生活也远没有她所想像的那般艰难。反倒是她以为会成为她依靠的家人,不仅不想让她依靠,还一心只想从她身上吸血……正因为看透了这些事,对家人失望之至的莫娘子才最终走进慈幼院,领了阿愁回来,又干脆利落地跟家人划清了界线。
阿愁那随口的一句话,恰正触动了想要重新来过的莫娘子。所以,明明身上已经没多少钱的她,才想着要认真请个灶王爷回来,认真地做为一户人家生活下去。
当阿愁捏着那一文钱下楼时,就只见四丫坐在最下面的一层楼梯上,扭着个头似跟二木头在生气的模样。那一刻钟之前还被他娘打得叽哇嚎叫的二木头,这会儿则早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正嬉皮笑脸地逗着四丫。
见她下来,四丫赶紧站起来,仰着头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
阿愁道:“我师傅让我去巷口的杂货铺子里买点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四丫跑过来拉住阿愁的手。
阿愁还没答话,那二木头便叫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四丫立时竖了眼,喝道:“谁要你跟了?!我们女孩子的事,你个大老爷们掺和什么?!去去去!”
一听这话音,阿愁便知道,只怕是四丫家里又有什么重男轻女的事惹到这丫头了。
可见这二木头真是被他娘打得没脸没皮了,便是四丫这般凶着他,他依旧觍着个脸硬是跟着她二人出了门。
那杂货铺子在街对面。出了巷口,巷口旁开老虎灶的宋老爹看到阿愁,便笑着跟她搭讪道:“哟,今儿你师傅怎么肯放你一个人出门了?”
阿愁这才想起来,这居然是她头一次一个人出门。于是她弯起那细长的小眼,冲着宋老爹咧着一口细米牙笑道:“我师傅在家里忙着呢,我出来帮我师傅买点东西。”
她这一笑就找不着的眼儿,看得宋老爹忍不住也跟着一阵乐,伸手过去亲热地一拧她的脸颊,哈哈笑道:“这丫头,笑起来真喜庆,大爷我就爱看你笑。”说着,竟从屋里拿了一块祭灶用的饴糖,分给她和四丫二木头三人。
阿愁原想推拒的,那二木头早接过去把糖咬进了嘴里,四丫头也巴巴望着那糖。想着祭灶不能没个糖,偏那扑满里已经没几文钱了,阿愁想了想,便跟宋老爹道了声谢,腼腆地接了那糖,却是没像四丫和二木头那样放进嘴里,只悄悄拢进了袖笼里。
因她还要买灶王像,便跟宋老爹招呼一声,欲过马路去。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她这里才刚一转身,就听到马路对面有个孩子高声叫着她的名字:“阿愁姐!阿愁姐!”
阿愁扭头看去,却是吃惊地看到,那慈幼院里早被人领走了的小冬哥,正在马路对面冲着她激动的挥着手。这还不算,他竟看也不看那路边将要过来的一辆马车,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向着她扑了过来。
“当心!”
阿愁忍不住一声尖叫,下意识里想要向着冬哥扑过去。
“当心!”
随着又是一声喝,她的胳膊猛地被人一把拉住,阿愁一个立足不稳,便这么往后倒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无妄之灾
虽然年后阿愁就该十岁了,可因长期营养不良,使得她生得比同龄人都要瘦小许多。因此,当身后一股力道拉住她时,人矮身轻的她竟就这么一下子被那股力道给拉了过去。
不巧的是,她的脚还正好绊在身后拉住她的那人的脚上。于是,四足相绊的二人同时失去平衡,在不知什么人的惊呼声里,双双跌倒在地。且阿愁还感觉到,她的后脑勺似磕到了什么东西。
“唔……”
那被她压在底下做了肉垫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阿愁手忙脚乱地想要从那人身上爬起来,忽地就看到,离她不到一尺处,一辆马车正飞驰而过。顿时,阿愁就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却原来,她只顾着警告对面的冬哥了,竟没看到,她的身后也有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而,其实就算没有她的警告,那冒冒失失的冬哥也早被他身后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抓住了肩头。
阿愁匆匆抬眉看了冬哥一眼,见他没事,便赶紧爬起来,回头看向那仍被她压着的人。
这一看,却是叫阿愁又吃了一惊。那被她压在身下的“救命恩人”,竟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孩子。
孩子的一只手捂着鼻子,正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那比女孩还要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方,一双如墨玉般莹润的眼眸里,正蓄着两汪粼粼的水波。而,便是他那只盖在鼻子上的手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这眉眼,依旧能够叫人看出,这是个生得十分漂亮的孩子——如果他沉默凝视着阿愁的眼眸里,没有高高在上地写着“愚蠢的人类”这几个大字的话,阿愁觉得,他应该还能更漂亮一些。
顿时,阿愁心头就是一阵古怪。虽然明知道这孩子于她有恩,可他那嫌弃的眼神,则像是一脚踩在她的麻筋上一般,叫她忍不住一阵气恼——又不是我要你救我的!阿愁不由在心里一阵孩子气地嘀咕。
至于倒在地上的李穆,此时心里则是一阵后悔。
却原来,当阿愁跟老虎灶的宋老爹闲话时,李穆的马车正好于他们身后不远处停下。珑珠原劝着两位小郎赶紧回去的,可贪玩的二十六郎对普通的市井人家是怎么过小年的十分好奇,很想去珑珠家里看看,便拖着二十七郎也一同下了车。他那里只顾着纠缠着珑珠了,也就没有注意到阿愁,倒是李穆一眼就看到了她。
前世时的秦川就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这一辈子的他也是一样。因此,他一眼就认出了阿愁就是上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丑丫头”。而,虽说认出了她,李穆倒并没有想过要跟她有什么交集,所以他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然后他就发现,这“丑丫头”叫着别人“当心”时,她自己居然大意到都没有看到正有一辆马车从另一方向快速驶来……
倒在地上,鼻子上的酸疼令李穆止不住泛起一阵生理性的眼泪。想着他救人居然救出这种结果,且二十六郎看到他这眼泪涟涟的模样,不定又要说什么怪话时,他忍不住就是一阵迁怒——都是那笨丫头!
就在李穆和阿愁二人默默对视时,刚刚发出惊呼声的珑珠和二十六郎、侍卫、车夫等人全都回过神来,一下子全都向着李穆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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