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杜预……”
公元278年底,羊祜在洛阳病逝。他出殡之日,天寒地冻,司马炎的泪水滴在胡须上结成了一个个冰柱。羊祜去世的消息传到荆州,整个荆州罢市,街头巷尾哭声不断。荆州人主动避羊祜的名讳,把房屋的“户”都改称为“门”,把“户曹”改称“辞曹”。老百姓在岘山为羊祜立碑,并让李安为其篆刻碑文。李安是当时的刻碑名匠,先前也曾为诸葛亮的荆州故居篆刻宅碑,相当有名。半个月后,遵循羊祜遗愿,杜预出任荆州都督。他来到荆州后,但见观碑者无不唏嘘流涕,遂将此碑命名为“堕泪碑”。羊祜去世的消息又传到了吴国,吴国军民也为这位敌国统帅的故去而叹息。
羊祜的堂弟羊琇上疏:“亡兄临终前多次叮嘱,希望薄葬在祖坟处。”
“羊公德高望重,怎能草草安葬?不准!”司马炎固执地决定在离京都十里远的皇陵旁安葬羊祜。
羊琇又上疏:“亡兄多次叮嘱,不要把印绶放进灵柩。”印绶,代表过往的荣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羊祜走得很安心。
齐王司马攸也上疏:“舅母(夏侯霸之女)一再重申,切勿以侯爵之礼安葬,请一切从简。”司马攸当年过继给司马师当养子,因此,羊祜乃是他的舅舅,夏侯氏则是他的舅母。
司马炎叹了口气,只好勉强答应:“成全羊公的遗愿吧。”
羊祜身为荆州都督,虽没有攻城略地,却主动承担起更宏远的目标。首先,他不仅把晋朝的宽仁政风从京城带到了荆州,更辐射到了吴国境内。其次,经他的举荐,王濬当上了益梁都督,杜预又继自己之后当上了荆州都督。这两个人,日后都成为晋国扫平吴国的决定性因素。羊祜高瞻远瞩,他的格局,也远远超越了一个地方军事统帅应有的范畴。
羊公传说
羊祜去世了,很多关于他的奇闻逸事也流传开来。
相传羊祜五岁时屡屡对奶妈提到一个金环:“我有个金环!先前常拿在手里玩的!”
“乱讲!你哪里有什么金环?”奶妈莫名其妙。
“就是有,我把它藏在外面那棵大桑树下了。”
奶妈顺着羊祜的指引,果真在邻居东墙外的大桑树下找到一个金环。邻居见此情景,不禁潸然泪下:“这是我多年前早夭的孩子留下的玩具啊!”于是,羊祜被人认为是邻居儿子的转世。关于这段转世记载,自然无须去纠结其真伪,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纵使羊祜有过这种奇幻的经历,但他对命运却看得淡然。
羊祜年轻时,有个风水师对他说:“你家祖坟有帝王之气,不过千万不能破土,否则你就无后了。”
羊祜听了这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祖坟旁边开挖,以示不信。
风水师连连惋惜:“帝王之气被你毁了,但勉强还能出个断臂上公。”
后来,羊祜从马背上摔下来,折断手臂,而他晚年,果然位至上公又没有子嗣。
当年羊祜初到荆州时,指着一处正在拆除的府衙问道:“这府衙好好的,为什么要拆?”
旁人回答:“当地风俗,若上任官员死在任上,则认为府衙不祥,须拆掉重建。”
羊祜面色不悦,言道:“生死有天命,难道是房子决定的吗?从今以后,这种陋习一律禁止!”
从这些逸事,可以将羊祜的个性窥知一二。下面,让我们再看看羊祜的仕途,以便对这位西晋名臣有个更全面的认识。
在史书中,羊祜以德高望重被世人称颂,他貌似完全置身朝廷派系斗争之外。不过,倘若我们仔细探究就会发现,他绝非任恺那样的直臣,相反,他竭尽全力与荀勖、贾充等人保持良好关系。
就在太子司马衷和贾南风成婚后不久,一天,司马炎突然问贾充:“当初任恺谏言,想让你出任秦州都督,你知道羊祜是什么意见吗?”
“这……臣猜不到。”贾充支支吾吾,他料定羊祜不会说什么好话。
“羊祜私下劝我,把你留在朝廷里。”
“啊?……”贾充愕然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羊公真不愧是位宽厚长者!”事后,他亲自登门拜谢羊祜。不过,和贾充搅和在一起,毕竟不光彩。羊祜这事办得很低调,以至于受益者贾充开始都不知情。那么,羊祜为什么会帮贾充说好话呢?有可能是源于他的政治理念——相比起任恺和贾充的角逐,他更关心秦州的民生,所以才向司马炎这样建议吧。
再怎么说,羊祜算卖了贾充一个很大的人情,但由于他卓越的政治智慧和道德修养,没人认为他跟贾充同流合污。在伐吴问题上,羊祜与贾充、荀勖等人意见相左,但也上升不到派系斗争的程度。那么除此之外,羊祜和其他同僚的关系又怎样呢?我们尝试着将史书中零散的记载拼凑起来。
西陵之战,王戎(“竹林七贤”之一)在羊祜麾下从征,不知什么原因,差点被羊祜以军法处斩,而王戎的堂兄弟——王衍也素为羊祜所不齿。王戎、王衍对羊祜积怨已久,很多年后,王氏兄弟掌权,常诋毁羊祜,以至于朝野间流传这样一句话:“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王戎以贪婪市侩著称,他和羊祜根本不是一路人。那么,“竹林派”中另一位重臣——口碑甚佳的山涛,和羊祜关系怎么样呢?史书记载,羊祜权倾朝野时,司隶校尉李憙(xi)弹劾裴秀、山涛等重臣私占官田。司马炎虽没有深究,但事后山涛因为得罪权臣被一度调离出朝廷。史书特别提及此事发生在羊祜掌权时代,又说山涛被贬是因得罪权臣。如此,这位权臣大概就是羊祜了。似乎可以推断,山涛与羊祜的关系不太融洽。
在羊祜力挺的伐吴问题上,山涛又持什么态度呢?
山涛也反对伐吴,可他的理由跟贾充等人不同,他不是担心失败,而是担心成功。他私下说过这样的话:“大家都不是圣人,外部一安宁,内部的忧患就要接踵而至了。如果放任吴国这个外部威胁,难道不是更有益处吗?”
乍一听,山涛的观点只能用阴暗来形容,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乏哲理。人性本是自私又贪得无厌,正像商业只有在竞争的环境下才能蓬勃发展,国家统治也只有在有敌对势力威胁的情况下才能兢兢业业。总之,山涛是从哲学角度来解释政治问题的。
羊祜和山涛的政治立场不尽相同。我们再来看看和羊祜站在同一阵营,羊祜临终前举荐的杜预。
常年来,杜预的仕途上始终横着一块巨大的绊脚石,这绊脚石名叫石鉴,他是伴随杜预数十年的政敌。二人的怨仇不知因何而起,也不知要追溯到什么时候了。
公元270年初,二人矛盾爆发,杜预在石鉴的弹劾下遭罢免。
几个月后,杜预被朝廷起用,又再次遭石鉴弹劾。这次更严重,杜预被石鉴直接押往廷尉治罪,最终被削爵位,勉强捡回一条命。
过了些年,杜预展开反击,他弹劾石鉴虚报军功。二人激烈的争执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结果,二人一并被罢免。
又过了没多久,二人被起用。杜预学聪明了,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退居幕后指使同党弹劾石鉴,罪名和上次一样是虚报军功。于是,石鉴被罢免。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斗了很多年。
这位石鉴,应该有人觉得眼熟,回顾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夜,他酣睡在河南郡一所陋屋中,却被身旁辗转反侧的山涛踹醒。没错,他正是山涛多年的至交。
羊祜最有名的著述是《老子传》,他对玄学研究极深,可种种迹象表明,他与同样崇尚玄学的“竹林派”不那么和睦。不过,大概是因为羊祜、山涛的名声和人品都极佳,二人的微妙关系在史书中也就讳莫如深了。
伐吴
公元278年,杜预接替羊祜任荆州都督,成为晋国南战区军事统帅。
杜预曾在尚书台任度支尚书(负责军资调度)多年,有“杜武库”的美誉。他刚上任荆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吴国名将——西陵督张政。在羊祜时代,晋国从不搞突然袭击,每次攻击前都要事先通报。如今,杜预打破以往惯例,吴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张政担心受孙皓责罚,竟向朝廷隐瞒了败绩。可是,他完全没有料到,杜预并不满足于在战场上占些小便宜,其真正目的是要彻底整垮自己。
几天后,杜预将缴获的俘虏和军资全部送到吴都建邺。这招实在太狠了,孙皓大发雷霆,当即裁撤张政,引发了吴国南荆州军界震荡。杜预虽为羊祜推崇,但他的行事风格却跟羊祜截然不同。他除了善用诡计之外,也干过一些很不人道的事,日后,他攻破江陵,把城中对他不尊重的人全都杀了泄愤。
前文曾留下一个疑问——倘若羊祜伐吴,是否也会像宋襄公一样拘泥于“仁”的形式呢?这疑问本应随着羊祜的死埋没于黄土,再无从知晓,不料,杜预以他的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显然,羊祜并不在意后继者的德行,他很清楚赢得最终胜利需要的是什么。而羊祜的仁,或可称为谋略,正是大战以前的铺垫。
公元279年,荆州都督杜预、益梁都督王濬,这两位曾被羊祜提携的人,接连上疏请求伐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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