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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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烧的水等到明天早都凉透了。但寄云微笑地看着风一样的妹子,没有阻拦。

寄虹一直忙到半夜,仍然一点都不疲倦,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举着小白摇来晃去,“小白,你主子就要回家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小白哼呜了一声,低低的,听起来反而有些忧伤似的。

寄虹把它放在枕边,轻轻拍了拍,“安心睡吧,等明天一觉醒来,你主子就没事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

小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黑夜里仿佛闪着泪光。

第二天天还没亮,寄虹和小夏就一路疾驰到牢门口了。他们守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里头的人一出来,第一眼就能看见。陆陆续续聚集了很多囚犯的家属,没过多久,牢门打开,头一个出来的是女囚,被爹娘抱住,喜极而泣。女囚走完,之后有老有少,有的是一家子全蹲了大牢,小夏用目光指着一位白头老翁小声说:“他儿子我认识,听说偷跑到金胡子军队里了。”

寄虹点点头,“那么现在算是功臣了吧。”

他们踮着脚张望,始终不见严冰。寄虹在囚犯中看到了方掌柜的儿子,他在那次瓷行的暴动中杀了一个官兵,算是重罪了,“噢,大概是按照罪行由轻到重释放的吧,严冰应该在最后了。”也不知是宽慰小夏还是自己。

释放的人越来越多,被亲人迎上前又接走。门前的马车一辆辆远去,翘首以待的人群逐渐减少,十个,五个,三个……

两个。

门外只剩寄虹和小夏,门里再无一人现身,狱卒把手按在门板上。

“等等!”寄虹挡住他要关门的动作,“还……还有一个人呢,麻烦……麻烦您给查一下,可能……是不是遗漏了……”

“没漏,”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严冰是吧?”

寄虹看见耗子精那一刻,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耗子精慢悠悠踱到门边,挥手示意狱卒关门,从门缝里阴狠地笑了一声,“严冰很快就能出去了,你想见他,三天后,去刑场吧!”

大门“咣”地关上,震飞了寄虹的三魂七魄。

去时,两个人兴高采烈,返时,仍旧两个人,面如土灰。

谁都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内情,县衙敲不开门,牢房敲不开门,一时间全世界的大门都对他们关闭了。寄虹在各种求告无门、焦灼、绝望、崩溃之中渡过了人生中最漫长难捱的三天,像过了三千个岁月,赤血煎成灰烬。

行刑的前一天,寄云拎了食盒给她,“牢里通知可以送……那个……送饭去,你要不要……”

寄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能见一面吗?”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寄云沉重地摇摇头。

寄虹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那我……我不去……”

寄云只“嗯”了半声,后半声就梗在嗓子里了。要寄虹亲手送这顿断头饭,着实残忍。她转身往外走,却被寄虹喊住,“姐,我要的东西,给我吧。”

饭菜摆到严冰面前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经过许多次死里逃生、绝处逢生,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一只眼睛还肿着,看不清碗里是什么,艰难地撑起半身,端起来尝了一口,不是,不是寄虹做的。尚未结痂的手臂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又倒了下去,饭碗碎了,青瓷片没在厚重的血污里。

有温热的液体涌出他勉强睁得开的一只眼睛,和血一样的温度。

他不后悔杀叶墨,再有一千次从头来过,他依然会那么做,只是或许不会用那么大力了。他后悔的是,不该一时放纵和寄虹有了夫妻之实,他死了以后,她还要嫁人的。

“寄虹,”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说:“别来送我,不要来送我……”

——送别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他慢慢把身体蜷成一团,紧紧的一团,漆黑的牢狱里,剧烈颤抖的身体中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

天亮之后,狱卒打开牢门时,见严冰靠墙坐着,脊背尽量挺直,接近端坐了。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想自己走出去,但实在站不起来了。两个狱卒给他套上枷锁,到囚车上,他说:“劳驾,把我放到角落。”这样他就能维持比较有尊严的坐姿。

囚车驶上街道,他惊讶地发现两旁站着许多百姓,他看不清面容,但他们随着囚车缓慢地、沉默地移动,像深流的大河。大河的中间,有一点鲜红分外夺目,从人群中扑到车前,被衙役拦在数步之外。

严冰蓦地前倾,枷锁撞到木栅,几乎失声痛哭。

他看不清红衣的样式,但她头上半蒙着红盖头,所以,那一定是嫁衣。

不,不要嫁给我,不要嫁给一个死刑犯……他想把心里的话喊给她听,但喉头像被堵住了,竟然发不出声音。

她在衙役的推搡中紧紧追赶囚车,一度靠近了些,似乎看到他身上的伤,惊痛地捂住了嘴。她准是又哭了,可惜他再也不能为她拭泪了。

“寄虹,我不够好,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不会把你弄哭的人……”他默默地想。

然而寄虹的想法全然与他不同。她在无数只刀枪的阻拦中冲到严冰的正面,一只手按在胸口,随后另一只也叠在心上。

严冰狠狠一震。

她被衙役推来挤去,踉踉跄跄,但奋力地保持与他平行的位置,双手始终不曾移开。

严冰别过脸,闭上了眼,但攥着铁链的手几乎攥出血来。

囚车转了个弯,他听见衙役驱赶百姓,大概快到了。在纷乱的叱骂声里,有个魂牵梦萦的声音突出重围,“严冰!相公!”

他倏地睁眼,身不由己循声回头,“相公……相公……”她追着,哭着,喊着,越来越远,却愈发鲜明。

他定定地望了片刻,随后,朝着声音的方向,深深地俯下腰去,像拜堂的姿势。

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结同心。

随即囚车一顿,他被拉了出来,拖行到空地,按跪在地上。

侧前方的棚子下坐着几个人,应该是曹县令,严冰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逡巡几回,那个鲜红的身影重又跃进视线,苍白的面庞正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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