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按着习俗,棺椁是要在家里头停灵七日的,吹吹打打哭哭嚎嚎到得第三日,薛府门前却是来了一路车马。连着好几辆的青布马车,后头还拉了两大车家当。
门房里的人还在迷惑,那打头的马匹上便翻滚下一个人来,落了地便往府里冲,刚刚踩了两三道石阶,便顿在那里,伸出手往大腿上一拍,高高扬起嗓子,嚎哭道:“哎呦喂啊,我那可怜可叹又可气的短命三郎呦——二叔来得晚了呦,我的宝贝心肝子娇气气的小三郎呦——”
门房一呆,立时恍过神儿来,再一打量,天爷哦,二老爷怎的回来了?忙戳了戳身边儿来得晚了些,并不认得这二老爷是何方神圣的小子,急火火道:“快快,快去给二爷说,天杀的二老爷回来了。”说着一定睛,忙改口道:“就说二老爷回来了,那个天杀可不要说,可不敢说哦!”说着踢了那一脸呆滞的小子,喝道:“快去啊!”
灵堂里正守着福安和福兴,福兴是后头来的,并不晓得这个薛二老爷是哪个,福安却是薛家的家生子,听得传话顿时脸皮子变作青紫,然后又迅速变作涨红,推得福兴一把,道:“你且先看着,那个祖宗回来了,可是了不得了,我得赶紧去告诉二爷和老爷去。”
福兴只觉得福安的脸色好似那戏台子上的花脸儿,一瞬一个模样,再瞧他火烧屁股一样的德行,顿时悟道,那个赶回来的薛家二老爷,莫非是个极度难缠的人物?
薛二郎正在五福堂被苏氏故意刁难着,说来这苏氏向来待这个儿子很是娇顺,如今却是一会儿嫌水烫口,一会儿嫌药苦涩,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薛老爷被她折腾了两日便也病了,叫了郎中来把脉,说是心躁气浮,需要静养。于是薛二郎便把灵堂的事儿交给了福安和福兴看着,自家顶替了薛老爷,整日里在五福堂熬日子。
这会儿苏氏正在嫌弃今日里熬制的汤药苦涩难以入口,就见得福兴屁滚尿流地扑了进来,顿时眉毛一挑,怒道:“你这不长眼的臭小子,太太的卧房也是你敢闯的?”
福安哪里不晓得太太的性子,晓得后面的话一说,他这冒犯的罪名必定会被她抛掷脑后,便咧着嘴喊道:“太太,二爷,二老爷回来了。”
苏氏手里的碗登时倒扣在了被褥上,污渍渍的汤药瞬时便浸透了绣着五凤飞天的锦缎被子。
薛二郎愣了一下,忙去拿那瓷碗,却被苏氏一掌推开手臂,扑在床沿伸着脖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尖声喊道:“你说什么?”
福安抹了一把脸,道:“二老爷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去了三爷的灵堂了。”
苏氏的病头一天吃了药便好的差不多了,后头的这两日都是装的,可如今听得这消息,却是脸皮青红,额上青筋直蹦,憋了半晌,不断地翻着白眼。
把个薛二郎吓得不轻,正要喊人去叫郎中,却听得苏氏突地凄声尖叫起来:“去,把他给我打出去!不许他来薛府,不许——”
最后一声拉长了强调,把个脸皮憋得涨红,一双眼珠子凸将出来,急得薛二郎忙道:“打出去,这就打出去,母亲莫急,母亲莫急。”
苏氏便瞧着他哭喊:“那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赶紧去啊!”
薛二郎忙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卧房,一路疾步匆匆,神色十分不快。想着那个不着调的二叔,不由得泛起愁来。
说起这个薛家二老爷,很是一个不通情理的混账败家子。当初为了闹着分家,很是大闹了一场。那时候薛二郎的祖母还未过世,瞧得闹得不像话,也是对着这个二儿子灰了心,便叫薛老爷和这个二老爷分了家当,撵他出了府。
自此,这位二老爷拿着自家的那笔银子,一走便是十来年,半点音讯全无,便是当初老太太过世,也没能联系上他回府祭拜。今日里突地回了薛府,却也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名堂。
灵堂里,薛二老爷正在哭灵。按着礼数,薛三郎是晚辈,作为长辈,薛二老爷无须去灵堂哭丧的,然而这位薛二老爷向来是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物,他心里打着小九九,这头一步便是要在灵堂上露一个脸面,须得整个荣阳县里的人都晓得,他,薛二老爷,回来了。
进得灵堂,薛二老爷正坐在一把圈椅上,一手捂着脸,一手不停在灵案上拍打,嘴里嚎道:“我那可怜的小三郎呦,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呦,你这般无牵无挂就走了呦,可叫你年迈的父母亲怎么办呦——”
瞧得薛二郎眉头一紧,便没了好脸色。
福兴凑了上来,低声道:“二爷,这劝了好久,一直嚎哭着不停,叫他喝水也不喝,只说三爷去了,他伤心地喝不下水,说我们是没心没肺的,竟还记挂着喝水。又把哭丧的仆役们给骂了一通,说是他们哭得不真切。来来往往的不少来给三爷上香的,可都眼巴巴瞧着呢,二爷您瞧——”
薛二郎深深出得一口气,他这是瞅明白了,他这个十来年未曾谋面的二叔,此番回了薛家,不是要银子,估摸着便是外头混不下去,想要重新靠着哥哥过活了。
抿出一抹笑来,薛二郎上前几步,立在薛二老爷跟前儿,淡淡地唤了一声:“二叔安好。”
第95章
吟风阁偏厢房里, 薛二老爷笑眯眯地同薛二郎道:“你父亲呢?怎的不见你父亲前来?”
薛二郎一听便心生恼怒,这个二叔是个混不吝啬的,当初父亲性子软绵, 虽是大哥,却是被这个弟弟压得抬不得头来, 向来在他面前摆不起哥哥的架势,如今千里归家, 作为弟弟, 不去拜见哥哥,竟还等着哥哥来见他不成?
于是抿了一抹淡笑在唇边,冷冷道:“父亲病了,正在屋里养病,郎中说素日里莫要叫闲杂人等去扰了父亲的清净,是以二叔若是想去拜见父亲,还要等父亲身子好上一些才行。”
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了,薛二老爷听得一呆, 这才略略瞪大了眼睛, 去打量面前这个二侄子。当初他走的时候这薛二郎还小, 然则印象里, 却是个调皮捣蛋颇为厉害的小子。
那时候他同大哥吵架, 这小子便拿了弹弓躲在假山石上, 冲自己弹弹丸,把他的脸皮上打出了一个青紫团印,好久还生疼生疼的。如今大了, 想来更是厉害了?哼,再厉害,他也是他的亲二叔!他的长辈!
于是笑道:“二郎说得极是,大哥向来体弱,我这个做弟弟的,以往不在身边儿,如今回来了,定要守着大哥,好生照料他的身子,也好叫他安享晚年不是?“
这是什么话?二爷又没死,轮得到他一个做兄弟的守在床榻前侍奉汤药吗?福安还在灵堂守着,屋里头,福兴立在薛二郎身后,听得这番话,不由得心里生出奇妙的感觉来,这个二老爷,还真是甚个话头子都能说得出口。
却听薛二郎笑道:“虽是三弟年纪轻轻便夭折去了西天如来佛处,然则我却是身强体健,家里头又有仆役众多,父亲跟前儿的汤药事儿,就不必劳烦二叔您费心担忧了。若是惦记着兄弟情深,不如隔得几日前来拜访便是。听得二叔的话,想来是不会再离开荣阳县了。却不知二叔准备安家何处?不过荣阳县城不大,便是最远的西郊,来咱们薛府,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您说是吗?二叔。”
薛二老爷一听,眼皮子“嗖嗖”地乱跳。可不得了,这薛二郎却和他那大哥不一个性子。若是他大哥,他便不用说,就会开口叫他留下。如今这混小子三言两语的,便把他推出了薛府大门外。
他手里头的家当早被他赌银子赌没了,若非是为了躲避追债的,千里迢迢的,他哪里能受得这般罪,回了这荣阳县老家来。不成,他得想法子见得他那大哥一面,不然今晚上全家老小便都窝在马车上喝西北风去吧!
薛二老爷便笑了:“侄子自然说得有理。只是我和大哥十来年没见过面,便是大哥身子孱弱,也须得叫我这个做弟弟的看上一眼,才能放心不是?二郎你忙碌,不如叫了小厮前头带路,先叫我去拜见大哥,可成?”
……
东院儿里,顾扬灵夹了一筷子清炒土豆丝放在了孙昊的碟子里,孙昊笑眯眯吃了,然后道:“那薛二爷不是派了人去满西城打探消息,怎的两三日了,还没个回信儿?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顾扬灵道:“不会。许是这几日忙碌着三爷的丧事,我们且再等等看。”
一时吃过饭,嫣翠刚端了甜点进来,便听得外头小丫头回报:“姨奶奶,二爷说,往满西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这会儿事忙,怕得姨奶奶惦记操心,便叫带过来,叫他说给姨奶奶听。”
顾扬灵顿时大喜,道:“这话说着便来了。”忙扬声道:“叫他进来回话。”
是个桃核脸儿的年轻小子,十分机灵精神,进得屋里头也未抬,便给顾扬灵叩头:“姨奶奶好。”
顾扬灵笑道:“快起。”见得他起身,便道:“你同我说说,你去满西城,可是打探到了什么?”
那小子回道:“那顾将军六天前便领着手下的将士往北陵去了,说是那边金人犯境,那顾将军去平复战乱了。”
“还有呢?”
那小子回道:‘“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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