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2 / 2)
宝如心中万般的难,啪一声和上床屏,拍着床沿道:“坐上来,咱们说会话儿。”
季明德于是坐到了床沿上。略厚重的紫檀木,红烛摇曳,他取了把剪刀,轻轻剪着烛花,低眉善目,温温的听着。
宝如道:“关于同罗绮的事儿,咱们就此揭过。这事儿是余飞和尹玉钊告诉我的,牵扯到朝堂斗争,他有他的野心,你也有你的野心,你们一个是我的哥哥,一个是我的丈夫,我差点着了哥哥的道儿,从此会防着他。
可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杀尹玉钊,也不能杀余飞。”
……
“你不能再杀人了。”
季明德虽还笑的温温,两只漩涡一般的酒窝疾剧颤动着,眉间浮起青意,他要这个样子,就是动了杀机。
宝如委实苦口婆心:“世间反对你的人是杀不完的,余飞也许为尹玉钊所利用,尹玉钊也是你的敌人,可你不能杀了他们。”
季明德忽而一声哂笑:“怎会,大舅哥是个好人,爱他娘,爱妹妹,也爱咱们的小季棠,我也很喜欢他,或者你不相信,我不但不会杀他,将来还要顿顿好酒好肉伺候着,让他给咱们季棠好好做舅舅。
至于余飞,比起坎儿,更加圆滑伶俐,多好的孩子,杀了多可惜?”
当然不能杀,待栽在我手里,季明德心说,将来入了宫总是要太监的,尹玉钊可以去刷恭桶,至于余飞,去扫马厩也很好,两条贱命,拿来做甚,总要叫他们活着知道悔,知道怕,想起我季明德,心中唯有胆寒两个字才行。
王八蛋,这辈子千防万防,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这两个王八蛋差一点就要害他的季棠不能到世上,他又岂会放过他们。
一口吹熄了灯,季明德道:“睡吧,我陪着你。”
所以,无论吵的多厉害,团在一个被窝里,夫妻之间,手足相依,依旧是这大雪纷飞的夜里,静阑孤寂的世界上,唯一的两个人。
直到宝如沉沉睡着,季明德才悄悄起身,出了海棠馆。
大年初一的夜,正值三更,李少源哄了尹玉卿半天,听她叽叽呱呱了半天,托口要去盛禧堂看老太妃,才从风铃院跑出来。
他一袭白裘,下面红衣黯黯,提着盏灯,独自一人踏雪,恰就迎上独自推门而出的季明德,一袭短打,大冬天的,棉袄都未罩着一件。
两兄弟相互对视半晌,一前一后,自海棠馆后面的小径绕上去,大雪纷飞中,进了上东阁。
这地方久不生烟火,极冷。
李少源命炎光生炭盆,又温了一壶酒进来,烛台点上,俩人就在二楼阁楼的榻上吃起了酒。
其实他们俩兄弟无论去土蕃还是漠北,经常这般坐在一处吃酒。相貌相似,性子也有几分相似的两兄弟,算得上惺惺相惜了。
但一回府,李少源避着不怎么见季明德,季明德也不怎么见他。
默默吃了许久的酒,李少源道:“在武德殿,我瞧见你和皇上一起上楼了。”
季明德苦笑。
“少陵的性子,如今是越来越怪了。”李少源不知该如何形容,旋着一只秀致的手道:“幼时,他性子很乖的,我曾是他的武师,教他些防身功夫,他礼仪周到,三四岁的时候,教什么学什么,那时候不说父亲,便朝中文武大臣,无人不说此子是堪造之材。
可如今……”
如今的小皇帝,和当年没什么差别,但他已经十二了,也已经及冠了。仍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你说什么,他只会附和着好好好,对对对。
李代瑁十年经营,想要的是一个有创造力,有自己的主见,能于朝堂上和大臣据理力争的皇帝。而非一只周旋于各派之间,只盯着蝇头寸光的应声虫。
李少源曾经和父亲一样,一门心思寄希望于李少陵,希望他在长大之后,能是个纵横开合,胸有涛略的少年帝王。但现在,他也开始怀疑李少陵的能力了。
季明德拈着只盅子,僧坐,侧首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忽而道:“当年尹继业麾下那些将领们,如今还臣服于尹玉钊的,据打探,也不过安西和安北两府都护府。
外乱已稳,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该收拾尹玉钊那个王八蛋了。”
李少源应声,勾唇一笑,手中盅子停在悬挺的鼻尖下,睫毛微颤:“尹玉钊不过一个异姓臣子,除之并非难事。
不过,二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上?”
扬起头,一双秀目,李少源坦坦然然望着季明德。这不是试探,而是□□裸的问询。他看到季明德的野心,知道他在觊觎皇城里那只雕金龙椅。
当初,李少源曾经恨不能杀了季明德。但在战场上同进退是最好的相处,给了他了解这个哥哥的机会,他不得不承认,曾经的自己糟透了。
宝如入府的这半年多,所经历的种种变故,就像一把明镜,照着曾经他会有的生活。可以想象,就算赵放不倒,宝如顺利嫁给他,嫁进荣亲王府,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他温良贤淑的母亲,也许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让宝如化为几块骨殖。平静下的暗涌,他和同他一样单纯的宝如,因为顾氏的野心和永世子,也许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明德是一把劈开混沌的剑,他做事不讲规则,也没有道理可循。李少源虔心卑伏,跟在季明德身后,抛开曾经的短浅见识,诚心学习,从循规蹈矩的大理寺少卿,到可以率队出政,猎杀蛮夷的将领。
他渐渐抛开了束缚,而且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好,他甚至觉得,自己前面那二十年都白活了。
自古,百姓求贤帝,但贤人是不能做皇帝的。
因为他们顾虑太多,真正的明君,都杀伐果断,不循常规,道义是教化世人的,但不该是帝王的行为准则。帝王必须得是头狼,因为他面对的,是更多的狼。
李代瑁不止一次的暗示他,李少陵非真命天子,他做为辅政大臣,会拼尽全力,让他去坐那把龙椅。
但李少源心中却不这么想,跟着季明德,他一直在见识自己到底有多糟糕,他一直在痛悔自己,从生下来就开始痛悔。
他和宝如的嫡母段氏,手把着手,把原本天真烂漫的一个少女,教成了一个木偶,就只为她能配得上荣亲王府的世子妃头衔,可事实上那不过一个笑话而已。
半生努力,在季明德这把烈焰面前,不过灰烬。从土蕃到漠北,不知道多少次,李少源想刻意战死沙场,想着就不必回长安,不必跟宝如朝夕相对,不必面对尹玉卿那个不得不担负起来的妻子,可季明德一次又一次把他救了回来。
他斟杯酒给季明德,勾唇一笑:“若二哥想上,三弟会拿这条命给你铺路。”其实并非给季明德铺路,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活下去,想死的壮烈一点而已。
季明德压下酒盏,淡淡道:“大雁还在天上飞,想他作甚?筹划筹划,杀尹玉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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