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2 / 2)
季明德洗罢澡进来,宝如已经睡了。
缓缓坐至床边,撩起豆青色的珠帐,她只有个侧脸,蜷向墙壁,稳稳的睡着,他手离近了些,她便是下意识的一躲,两手缩在颊侧,往上缩了缩,轻轻避着。
季明德将手收回,摸上平绒面的枕巾,上面湿潞潞一层水气,显然,他去洗澡的功夫,宝如躺在这枕头上,辗转翻则,是哭过的。
上辈子让她心灰意冷,伤心绝望到大着肚子都要走人,是因为同罗绮的死。
但这辈子,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她知道同罗绮是他杀的,还在帮他遮掩,还奔波在尹玉钊和他之间,两厢调停。
有那么一刻,趁着月光,季明德回照,反省自己的内心,他欺骗她,隐瞒她,但他并不为做过的事而后悔,世间没有后悔药,只能勇往直前。他只是心疼她,替她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开解她。
季明德轻嘘一口气,那场噩梦若是重演,她离开,再难产,妻离子散,他这辈子就又白活了。
三更半夜的,宝如一觉醒来,床帐外透着朦朦胧胧的光,她揉了揉眼睛,身旁的枕头是空的,季明德没有睡,他还在外面。
宝如愣了半晌,翻身坐了起来。
隔着纱帐,外面有个很奇怪的东西,细看才知那是季明德,但他头上的冠格外的大,大到,就像花剌王前来长安朝拜时,头上的荷花冠一样,比脑袋还大,通体泛着金光。
宝如心说这人莫不是疯了,三更半夜不睡觉,顶着个荷花冠作甚?
难道他已经颇不及待想要做皇帝,野心难抑,三更半夜趁着她睡觉,在这儿过瘾?
轻轻揭开珠帐,宝如才看清楚,季明德头上顶的那不是只冠,而是笔洗,半尺宽的口沿,镀着金黄色。他长发顺两边披散,穿着白中单,被押斩的犯人一般,头上顶着只笔洗,正跪在地上写字。
地上也不是青砖,卷成轴的宣纸,一侧压着梨木镇石,一侧卷在妆凳旁,洋洋洒洒,他至少书了三尺有余。
他还在埋头奋笔,头顶一盏清水一丝不晃,腿下还跪着个什么东西。待揉揉眼睛,宝如才看清楚,他竟是跪在搓衣板上。
第199章 自省书
宝如明白了这人三更半夜不睡觉是在变着法子给自己示弱了。拉只引枕垫在腰间她一只手支着额头兴致勃勃看了起来。
开卷三个大字:自省书
吾自土蕃归长安日先待妻以不诚再待舅姑已不敬。今日悔过乃自省吾身,愧于行,夜不能眠……
毕竟夫妻明知他本性子里仍是匪戾,如此求软也不过做戏,宝如忍不住还是噗嗤一笑。
随着她一笑季明德抬头头上满满一钵的水眼看便要砸翻下去,洒他一身。
宝如下意识欠腰一个捞没捞到笔洗却叫季明德顺手一拉就给拉到了地上。
他跪在搓衣板上她躺在他怀里将一笔洗的水仍稳稳放到头上,季明德柔声问道:“还恼是不恼?”
宝如眼中唯有那满满一洗摇摇欲晃的水她怕自已一挣扎那一洗的水要砸下来,一动不敢动眸儿微瞥:“你这话说的可笑我何曾恼过你?”
春睡半夜,两颊酡红,她此刻才真醒过来,两只圆蒙蒙的眼儿,紧盯着他头上的笔洗,随那笔洗而微颤,紧张的像只绵猫一般。
“你是为了卓玛而哭的,对不对?你觉得我喜欢卓玛,打尹玉钊,只是因为我不肯放开她,不肯把她嫁出去。”季明德缓缓道。
宝如仰目,注视着那一盏的水,砸下来,得全落在她身上。他呼吸起伏,蓄了一日的胡茬弥漫整个脸颊,脖子上青筋跳跃,不曾低头,两条胳膊稳稳抱着她。
不过一盏水,一个搓衣板而已,俩人却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能动,否则那一盏水就要浇个淋头。
“说实话,比之卓玛,我只欣赏她母亲琳夫人。凡事皆有目的,果断利落,胸有丘壑,妇人中少有的奇女子,相比之下,卓玛叫她保护的太好,没有经历过风雨,差的太远太远。这也是琳夫人非得将她托付给我的原因。没有我,卓玛必要沦入土蕃贵族之手,成个玩物。琳夫人以毕生之财相托,是想让她此生不做一个玩物,我又岂能拿她做妾做玩物?”
世间能有几个女子能像琳夫人一般?
宝如不敢动,也懒得争辩,勾唇冷笑,眼神略一滑移,季明德头上那笔洗眼看欲落,她也不敢伸手去扶,往前一扑,扑入他怀中。
水没有照预料的洒下来,叫季明德稳稳放到了地上,他顺着她的腿,将她变成个在自已身上的姿势,他两目柔柔,笑出深深的酒窝,紧盯着她的双眼:“崇敬,或者欣赏与爱无关。世间女子千千万万,总有叫人欣赏的,赞叹的,可我不爱她们,也无心多看她们一眼,因为她们不是你,不是季棠,我只爱你,爱季棠。”
“我不听你说这些鬼话。”宝如恨恨道:“我只问你,还要不要欺负尹玉钊。”
在宝如来说,见惯了父亲在妻妾之间见风使舵,两边讨好,压根不信,也就不肯再听,岔开了话题,只说尹玉钊。
季明德依旧在搓板上跪着,一手扶着宝如,一只手缓缓伸起:“我季明德起誓,从今往后,见了尹玉钊便绕道走,绝不会再动他一分一毫,若他打,我受之,他骂,我听之,谁叫他是我的大舅哥,年近三十不婚,性子偏犟成了个疯子呢?”
季明德轻嘘:“我不和疯子计较。”
宝如噗嗤一笑,眸中秋水盈盈,终于软了,软噗噗趴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凑上香唇:“他非是疯子,他只是有些怪癖,你若再敢践踏他……”
一口咬上耳朵,疼到撕心裂肺,狸猫一般凶相毕露:“我就咬死你。”利齿切肉而入,季明德觉得自己耳朵快要叫她扯掉了,她却猛的松了唇。
季明德一嘴叨了过去,香香软软的唇,甜甜腻腻,总吃不够。
吃了半晌,他气喘嘘嘘,埋头在宝如如耳边:“祖宗,小祖宗……”
装了一回怂认了一回软,总算哄到她心软。
回到床上,宝如认真欣赏着季明德沤心沥血而成的自省书,边看边吃吃笑着,忽而,便听季明德道:“宝如,徜或有一天,我要杀尹玉钊,你会怎么样?我是说假如。”
宝如下意识伸开双手道:“那你就先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我绝不许你杀他。”
“那若是他要杀我了?”季明德道:“你会怎么样?”
宝如扔了那三尺多长的自省书,闭上了眼睛:“他若敢起那种心思,我就先杀了他。”
季明德粗砾砾的拇指腹揩过宝如浅笑着的唇角,两辈子,他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唯独对不起她,无法抹杀的愧疚感,只要她愿意笑,便佯疯卖傻,季明德也不觉得丢人,只要她欢喜,能开颜就好。
略一转身,膝盖麻痛,耳朵火辣辣的痛,季明德伸手揩了揩耳朵凑在灯下,耳朵出了血,她也是够狠,把他的耳朵给咬破了。
明天上朝怎么办?总不能说夫妻打架,妻子咬破了耳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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