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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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广同知道,就生存的基本条件而言,柳家岭穿衣比吃饭更难,这里多少还能出产一些粮食,国家也会有救济粮,虽然吃不太饱,但正常年份也还饿不死人。

可穿衣,这里很多人家即便发了布票,他们也没有钱去扯那少的可怜的几尺布。

让柳侠最高兴的,却是曾广同带来的水果糖、饼干和十袋奶粉。

关家窑那头牛现在奶已经不多了,这十袋“三元”奶粉,差不多够猫儿喝到和自己生产队那头大黄牛的生产时间接上了。

晚上吃完饭全家人坐在堂屋聊天,柳家人才知道,曾广同的情况并不像他以前写信时说的那样一切都好。

他妻子陶芳华在他离开京都半年后就申请了离婚,现在和别人有了个十来岁的女儿。

曾广同返回京都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寻找孩子们的下落,最小的儿子曾怀琛是和他联系最多的。

曾怀琛和柳魁一个属相,当年曾广同被遣送回来时他不满十四岁。

陶芳华改嫁,孩子都不肯跟着,哥哥姐姐都下乡插队后,曾怀琛过了几年近乎流浪的孤儿生活,满十六岁后,他去了遥远的西北草原插队。

知道曾广同回京都后,曾怀琛申请病退回城,两年前回到京都,但手续至今还没办好。

大儿子曾怀珏在曾广同离开三个多月后被红卫兵打断了右腿,能走路之后就报名去了中国最北边的一个省插队,和当地一个女子结了婚,现在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曾广同去找过曾怀珏,曾怀珏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京都一步。

最让人难受的是曾广同的女儿曾琼瑶,她在曾广同被遣送回原籍一年后,以十六岁的年龄报名去南部一个边疆省份插队,一九七五年自杀身亡。

曾怀琛回来后,曾广同开始全力以赴寻找女儿的下落,他一直不相信自己那么乖巧懂事的女儿真的死了。

今年三月,他去了曾琼瑶下乡的地方,两个月后,带着女儿的骨骸黯然返乡。

柳长青一家都记得,他们曾经帮曾广同寄出过很多信,曾琼瑶的回信只有一封,就是在一九七五年初夏时节。

接到女儿来信后的曾广同非常激动,但看完信后马上变得特别焦躁,整夜的在院子里踱步,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去找曾琼瑶,可柳长青夫妇问他孩子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柳长青当时实在担心曾广同的状况,想到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离开望宁,就想自己替他去一趟,但最终也没有成行。

外出远行不但需要钱,还需要全国通用粮票,他两样都没有,离开望宁后,柳长青绝对是寸步难行。

没想到,曾广同收到的女儿唯一的一封信,竟然是绝笔。

曾琼瑶是在曾广同收到信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服毒自杀的,除了给曾广同的信,她没有给其他人留下只言片语。

秀梅开始还在为陶芳华在丈夫有难时离婚而咬牙切齿,后来听到曾琼瑶的死,她都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大城市到乡下的知情都是被插队地方的人护着宠着惯着的,柳家岭差不多就是这样,为什么曾琼瑶会自杀?

秀梅心里的疑问也是全家人的,但他们都没问出来,曾广同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柳家人都在心里想,就让他们父子住在这里好好养养心吧,看来京都也不是什么都好的。

那天晚上柳侠搂着沉睡的猫儿,想到曾广同一家人的情况,再一次觉得:原来,我们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最差的。

第二天午后,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猫儿还是搂着柳侠的脖子不松手。

柳侠一直在和他商量:“猫儿,小叔要去学了,不上学小叔会变成傻子。”

猫儿很乖的点点头:“嗯。”小胳膊却搂的更紧了。

柳侠亲亲他的小脸儿:“猫儿跟小叔说再见。”

猫儿亲亲柳侠的脸:“小叔再见。”小腿儿却干脆环在柳侠的腰上,脸埋在他颈窝里。

孙嫦娥知道这俩人商量到天黑也商量不出啥结果,叹口气,过来伸手把猫儿抱过去。

猫儿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挡不住小叔每次的离开,所以不再大哭大闹,只是看着柳侠,眼泪在眼睛里转圈。

曾广同在一边看的有些动容,拿出几支画笔在猫儿眼前晃:“猫儿,来,爷爷教你画画,让你小叔去上学吧。”

猫儿不看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却没有一点声音,眼睛一直粘在柳侠脸上。

柳侠拽了书包跑下坡去,连和曾广同打声招呼都忘了。

柳侠和柳海没想到,等他们下次再回到家时,他们将必须做出一个影响到他们一生命运的选择。

第25章

曾广同在柳家岭开始了他高人隐士般的生活,每天除了到凤戏河边溜达散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作画。

柳长青他们以前看过他用铅笔和钢笔随手画出的花草鸟兽,真的是惟妙惟肖。

现在第一次看到他在宣纸上作画,开始看似随意涂抹,到最后却是一副活灵活现的“群孩儿闹柿图”。

曾怀琛有过插队的经历,又听曾广同说过很多柳家的事情,所以对他们没有一点城里人的高高在上,他还主动想帮柳魁干点地里的农活,当然的被柳魁拒绝了。

通过几天接触,柳魁知道曾怀琛今年也参加了高考,但他上中学的几年正是停课闹革命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根本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中学课程,回京都这两年,曾广同给他恶补了一番中学文科的课程,但理科,曾广同无能为力。

柳魁说:“地里那点活我一个人足够了,这样吧,要是你觉得每天看风景没意思,你不是明年还要参加高考吗?让小凌帮你复习数理化吧,其他的我们都没法跟曾大伯比,就这几门可能会多少比你好点,你要是能考上大学,也不用曾大伯求爷爷告奶奶的找人给你办病退了。”

就这样,曾怀琛在这个山沟里开始了他为期一个月的学生生活,每天和柳葳、柳蕤一样练习三张报纸的毛笔字,其他时间大部分都跟着柳凌学习。

他到柳家的第二天就问过柳魁一个问题:“柳叔叔一直都说他当初救我爸爸,是因为我太爷爷对他有大恩,可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柳叔叔却不肯说,我就想,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太爷爷的什么恩德?那只是柳叔叔为了让我爸爸能安心享受他的庇护编出来的借口吧?”

柳魁笑笑:“不是,您家祖上确实对俺家有恩。

俺伯九岁跟着俺三太爷去开城做学徒,那时候俺这里比现在还穷,一年到头都没有吃过一天饱饭。

俺伯和三太爷每年过年都要回来,正月十五前后再出去,他们在望宁走的时候,得经过您家老宅前面那条街,您家太爷还是曾太爷?俺一直弄不大清楚,他每年正月十五到十七放粥接济穷人,俺伯和三太爷为给家里省下一碗饭,每年都在这三天离开家,去喝您太爷放的粥后再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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