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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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枝灯并未在查看尸体,而是在看他。

魔道之人双眸异色居多,平时不会轻易显露,九枝灯此时看他,却脱离了寻常本相,眼上像蒙了一层透明的红雾,叫人瞧不清掩藏其下的情绪。

周云烈犹如一脚踩入深渊,背上冷汗炸起,蚁虫似的麻痒感自小腿肚子一路朝上攀援爬升。

……北南莫不是被发现了?

他暗自驱动灵力,静待九枝灯发难,掌心却已有细汗集聚。

然而,九枝灯在重新掩上尸布后,竟就轻轻松松地收剑回鞘了。

剑刃滑入鞘内的薄脆声响叫周云烈暗舒一口气,可汗还未及落下,他便听得九枝灯平声道:“周川主,弟子们搜川,总需要些时间。你常年炼丹,足不出户,我想去你丹房一观,看看你新近炼出的丹药,可否?”

且末山山涧之上,徐行之与卅四并排而坐。

风清水净,白云传情,徐行之将“闲笔”化为酒杯,斟出两杯来,端了一杯给卅四。

徐行之左肩处的衣裳尽湿透了,是刚才一个风陵女弟子抱他痛哭时留下的痕迹,隐隐描画出锁骨的浅痕。

度过初始的狂喜与狂悲之后,大家便开始思虑更现实的问题。

弟子们想知道他们在蛮荒中过得如何,曲驰也想知道众位弟子在现世中有何见闻,然而徐行之既不在现世,亦不在蛮荒,两头都插不上话,只好由得曲驰去清点各家弟子,登记造册,顺便答疑解惑,并留下孟重光、徐平生在旁协助,自己则同卅四一起出了秘境,来此地饮酒闲话。

卅四接杯,一饮而尽,“哈”了一声,眼泪倒先下来了。

他是徐行之的剑友,不是酒友,酒量顶了天也就二两。

卅四拿拇指印去眼角呛辣出的泪花,把杯子重又推到徐行之跟前:“满上。”

“酒量见长?”徐行之替他将酒液注入杯中。

“……还那样。”卅四说,“为了这帮人,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喝酒?”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徐平生呗。”卅四笑道,“当初在风陵后山捡到他,他疯疯癫癫的,除了叫你的名字外,就只会喊‘且末山’,我可不就以为你在那里吗。一来此地,我放眼一望,蹲了一窝子人,我脑壳都大了。小王八蛋骗得我好苦。”

徐行之笑了,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时卅四瞠目结舌恨不得掉头就跑的模样。

“你就这么管上他们了?”

“不管能怎样?”卅四做了个夸张表情,“我都和他们打上照面了,他们还敢放我走?我说句‘不好意思打扰了您呐,你们慢聊我先走了’,他们还不一拥而上,一人一剑,把我给剁了灭口?”

徐行之乐了,同他碰杯。

卅四又饮了一杯,辣得嘶嘶抽气,说话都有点大舌头:“我跟这些人约法三章:我给他们提供藏身之所以及修炼所用的灵石宝器,保他们安然无虞;相应的,我这里不是牢狱,他们也随时可以离去,但是离去前必得来找我,在我这里留个名姓。出去后也得讲道义,不论死前还是酒后,都不得把大家的藏身之所说出去。若是谁敢私逃或是出卖于众人,别忘了我卅四是魔道之人,天涯海角,若生,我叫他死无全尸;若死,我叫他挫骨扬灰。”

青年既与他叔叔同宗同源,鸦青色的丹凤眼一旦凌厉起来,便是一样的如刀如剑,但很快,那点刀尖似的寒芒就被酒意上涌惹出的水雾冲淡了:“……不过你们正道的好像都还挺上道的。这么些年,走的人不少,竟没有一个告密的。”

“……走了多少?”

卅四两杯酒下肚,脸热了,眼睛也亮了,如数家珍地同徐行之算账:“第一年,走的人不多。但是第三年年末哗啦啦走了一大批,第四年是走得最多的,足足去了七百三十六人。后来走得就少了……对了,还有在外面游荡几年,又回来了的。”

“这么多人,你是如何保了这么多年的?”

卅四轻松道:“嗨,你也知道,魔道向来不管我的,我闲云野鹤,我孤家寡人,左右这十三年是魔道当家,我寻一处清净远人的好山好水,占了修炼,也没人敢说我的是非。”

徐行之回望老柳树,暗想要维持那一片世外桃花源,要耗费多少的心血与光阴。

那不是旁人的十三年,是卅四这个无拘无束、乘风洒脱之人的十三年。

徐行之给他斟上了第三杯酒:“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卅四酒量实在不成,已有醉态,盘腿靠在岩旁枯树边,拿风情的眼角去勾他:“才十三年,不赖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徐行之有些好奇,问他道:“若是我真回不来呢?”

“回不来,就替你接着养呗。”卅四双手捧杯,饮茶似的品酒,把上唇染得亮晶晶的,“什么时候人跑完了,我就找九枝灯去。”

“找他作甚?”

青年坐得头晕,索性撂了酒杯,酒香四溢地枕在了徐行之肩上,打了个嗝:“……找他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给你报仇。”

徐行之静静地由他靠着,心里清楚,两个人的挚友之情大抵也只能温热这一两日,等到新鲜劲儿一过,大概又是一番撕撕打打。他定会仗着这点恩情,追在自己屁股后头要比剑,自己也定会烦得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开。

他一眼就能看到二人烟火气十足的将来,因此这样的温情时刻反倒显得格外难得。

徐行之坦然道:“谢谢。”

卅四伸手想去薅徐行之的头发,但手上没了准头,摸来摸去地也薅不到,只好遗憾地作了罢:“……谢你个头。陪我比剑。”

“哎哎。”徐行之为他醉酒后还能把话题扯到比剑上而颇感好笑,“说正事儿呢,少煞风景。”

“……比剑。”卅四固执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徐行之眼前晃,“说好了……比一辈子。”

徐行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谁跟你说好了,啊?”

卅四这会儿的口齿已经混沌了,徐行之都怕他说话一个不小心咬了舌头:“你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答应过我……”

说罢,他攀着徐行之的胳膊,追问:“……还记得咱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徐行之把杯子压在唇边,细想了一想。

半晌后,他惊奇道:“不记得了。”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记不得二人的相逢是怎么一番景象,好像就是在路上平凡地遇见,你瞧我不顺眼,我瞧你不顺眼,打了一架,旋即相识,稀里糊涂地便做了这半世道友。

徐行之反问卅四:“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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