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阿薇一时说不上来,王屠户家的儿子从前见着倒是打过招呼的,他跟他爹一样,脸上长着个大痦子,上面还冒出几根黑毛。
想着那几根黑毛,就像霉豆腐上长长的霉毛,她差点打了个呕。
“爷爷,要不,再劳烦刘婶子多寻寻别的人家吧。”阿薇蹙眉道。
乔老头点点头,他也知道王屠户的儿子在相貌上确实配不上他如花似玉的孙女,只是再寻下去,他也不敢保证就能遇到相貌堂堂的人物。若是相貌好,家里又富裕,估计是看不上他们这等没有田地的人家的。他有心要替阿薇找一户比杨家好的人家,事实却有了难处。
乔老头心头感慨,要是杨家不如此绝情,他又何必在别处物色。束脩的事情比较急,由不得他慢慢挑选,但又怕误了孙女终身。如此想来,好似与那杨家有了不共戴天的大仇。
夜色渐浓,阿薇在床上辗转反侧,对于婚事,她并不是毫不忧心的。王屠户家愿意给八两银子,要是之后几天也遇不到合适的人,没准儿爷爷就动心了。
阿薇叹了口气,双手合于腹上,却意外摸到那个虎口上的伤疤。
她不由想起白天那位来补流霞盏的客人。记得他第一次来补瓷的时候是个赶集日,那日的事情历历在目。
那日同样是午后,他信步来了摊前,才坐下没多久,就有赶集的人远远近近地停下围观,也许是好奇,这样一个长相俊朗,气质清贵的人怎会坐到一个简陋的小摊前。
他显然也有些不自在,所以自那次以后,他再来,绝不是在赶集日,也绝不是在人流如织的时刻。
阿薇比他更不自在,因为她从来没在这么多人的眼光下干过活儿,爷爷看出她的紧张,只让她做了最简单的活儿——把铁锔钉加热。
铁锔钉比铜锔钉便宜,但更考验手艺。因为铁的延展性不如铜,所以上钉前要先加热。
当然,在后来的每一次,他都选择用最贵最好的锔钉,所以爷爷知道了,第一次时,他是在考验自己的手艺。
可阿薇当时就知道,他看重的是手艺。因为从来没有人,会那么认真地看她做活儿,哪怕只是简单地加热一颗锔钉。
本来已经非常紧张,再被他近距离看着自己,哪怕他只是看她手上的动作,也让她心里和脸上都灼烧起来。
“哎呀,这小姑娘,你手抖个什么?”围观的人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她吓得一个激灵,手上一松,那锔钉便掉下来了。她当时肯定头脑混沌了,竟傻得用手去接,这便有了这个伤疤。
爷爷当场就狠狠骂了自己,阿薇知道,爷爷不是有心责怪自己,只是围观的人太多,爷爷不能让一众人觉得,他们的手艺过不去,那以后便没法子再在镇上揽活儿了。
但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被骂,她还是忍不住羞愧。
那人却甚是温和,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但阿薇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善意。他马上就解开水壶给自己冲洗,冰镇过的水凉悠悠的,她焦灼的心也安稳下来。
瓷器补好了,他接过爷爷递来的瓷器,却将工钱交付给自己。她一看,多了好几十个钱。他大声说,这手艺值得起这些钱,围观的人也跟着夸赞起爷爷的手艺来,爷爷觉得很有面子,
离开时,他却淡淡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快拿钱去敷药。
她当然没有拿钱去敷药,做手艺人,受点小伤在所难免,她不敢那般矜贵。
可她一直记得那人的善意,他不仅体谅她的惊慌失措,还帮助爷爷解围。
慢慢的,阿薇的脑海被那位客人的身影全然占据了,他的眉目,他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阿薇有些恼恨自己,她都快要嫁人了,她该担心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丈夫,丈夫的家人好不好相处,那些与她的生活不会产生交汇的人,想来做什么用?
月亮出来了,清辉洒满每个孤寂的角落,也洒进无边的少女心事中。
第3章
这么过了几日,乔老头仍旧是一面带着阿薇出摊,一面操心着她的婚事。
阿薇是心头有数的,爷爷并没有直接拒绝王屠户家,而是拖着媒婆没有答复。这样看来,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如果还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爷爷多半就希望她答应嫁给王屠户的儿子了。该如何拒绝,她一时没有好主意。
这日从镇上收摊回来,见那刘媒婆又在门口等着了。阿薇仍旧是招呼了一声就进屋去,刻意避开了,但这一次,她靠着房门,认真听着爷爷和刘媒婆说话。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刘媒婆见乔老头几日也没给个明确的答复,以为他对聘礼不甚满意,便说了镇上一家富户愿意出十五两银子,让阿薇过去做姨娘,说是那正房太太没生下儿子,如果阿薇过去生下儿子,便与平妻无异。
乔老头听得暴跳如雷,抽出腰间的烟杆子,把刘媒婆打出门去了。
听到刘媒婆呜啦啦吃痛的声音,阿薇松了口气,看来爷爷还不至于为了小谨的束脩,扎扎实实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只是刘媒婆连镇上要纳妾的人家都找来了,可见得也是尽力了。就真的没有更合适的人家了吗?阿薇的心思不禁又沉了几分。
乔老头被刘媒婆的事情气得捶胸顿足,第二日醒来觉得肋间有些疼,估摸着是肝火上来了,只得躺在床上休息,没有出摊。
阿薇有些担心,打算去请村里的大夫,却被乔老头拦下了,她知道爷爷是舍不得花钱,却又劝不动他。
料理完家务,阿薇叮嘱小谨照看好爷爷,打算出门去割些肉回来。乔家虽不富裕,肉食却没有像贫户那般一年才吃上几回。乔老头觉得小谨读书辛苦,又是他们乔家唯一的希望,肉食是紧着自己也要供给小谨的。
阿薇平常都是在村里王屠户家割肉,如今有了那档子事儿,觉得再去就有些尴尬了,便径直往山下去。
看来以后割肉,都只能去镇上了。
回来的时候,日头正盛,阿薇一手提着装肉的篮子,一手挡着阳光,慢慢向山上行去。
水竹村坐落在小瓷山山腰,上山的路被踩过千万遍,并不崎岖,只是山路上鲜有浓荫,泥土曝露,风稍大些,就会有白色的瓷土灰漫天飞舞。
此刻山路上没有别的行人,阿薇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个脚步声不紧不慢跟了上来。她回头看去,只见斜坡下走来一个老妇,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面生得很,应该不是村里的人。
忽而一阵大风吹来,阳光瞬时阴了下来,阿薇被扬起的白色浑浊呛了几口,赶忙掩好篮子,捂住口鼻,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阿薇想着必是刚才那位老妇,看来她不太熟悉小瓷山的情况,于是艰难地折返过去,将那老妇扶着,往上行去。
好容易躲过那阵白尘,又难得见到一棵大树,她扶着老妇坐到了大树下歇息。
两人身上都染了不少白灰,老妇伸手不停拍打着,却扬起更多灰尘,咳得越发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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