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晚上祯娘就伏案算账,子夜在一旁多多地摆了蜡烛,又给一个个的剪灯花。忍不住劝道:“小姐明日再做吧!这些事儿最是繁琐,哪里今日一晚上做的完的!”
祯娘却是不以为意:“明日就要去盛国公府家学里附读了,这是开始上学,哪里有许多闲工夫。今晚不做,明日也是晚上做的。”
微雨按着祯娘吩咐端来浓茶,放下茶盘道:“小姐何必这般?这样的事儿交给别人做就是了,就是小姐不懂这些,家里生意将来不得长进又如何?不过是少挣些罢了,也不能短了大小姐的吃用!要那许多银子有什么用。”
做完手上一笔账,祯娘丢开笔,端起茶尝了一口,似乎觉得太苦了一些。皱了皱眉头还是喝下去了。此时的她并不急着喝下一口茶了,摆弄着茶杯盖。今日祯娘并没有染指甲,所以可以看见十片椭圆泛着珠光的,粉红色的指甲,宛如十个小小花蕾。缀在莹润柔白,与白玉没什么分别指尖上。
她轻轻笑了一下,便指着自己的书案到:“要这许多银子当然是极有用的,看看我这屋子,挂着的画是仇英的、唐寅的,鉴赏的字是苏黄米蔡的,书籍收藏多的是宋刻本。摆设也是战国镂空镜、汝窑瓷、墨烟冻石鼎、珊瑚盆景之类,就连我这书案也有来头。想来住神仙也说能的了,要是没钱,这些上头可不就要将就。”
那张书案确实大有来头,是从吕宋岛那边运来的乌木,宽四尺,长八尺,用的是一块整板的上等乌木——绝不是用小板拼出。而乌木生长的非常慢,一块这样大的整板要长几百年呢!就是乌枝最好的吕宋这样的也是上上品了,没得两千两,这块木头都拿不下来。
要知道红木之中,天竺紫檀为王者,可惜因着十檀九空,罕见做大家具。除此之外,又有乌木、红酸枝、黑酸枝、鸡翅木、黄花梨木等几种,这些之中,顶级乌木最为名贵,与红酸枝这种因着可做紫檀替代而身价大增的不同,它本来就可比拟紫檀。况且这书案也不只是材料,就说手艺,用的是顶级特产红漆,特殊手法上了几十层。以至于这书案不像是木头的,反而亮晶晶的,似是瓷质——这一样又是一百多两银子了。
祯娘极爱这些好东西,所以才说要这许多银子当然是极有用的。
第8章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本就是酸腐读书人断章取义出来的说辞,虽说被好些人拿来说嘴过,但是真正大户人家哪个女孩子不是饱读诗书的——就算不到,也是能写会算。更何况武宗之后文风越盛,女子地位与日俱增,这时候家家教导女子也是十分用心了。
世道是这样,盛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就更不会差了。盛国公府里本就有家学,这又分为了男学和女学。男学不在府内,而在临近的手帕巷子底——本就是盛国公府祖上所立,预备族中子弟有心却无力入学的,就可到此读书。至于其中耗费则是由着祭田和族中为官子弟共同承担,除此之外族中还要举荐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教导子弟。
至于女学则是在家中一处宽阔院子内了——这也是常理,就是风气再开,女学依旧不比男学,特别是世家大族,那就更加谨慎了。
及至早间,时辰还早,盛国公府里各处便有了声响,这是各处主子起身了。特别是小辈,那还要给长辈请安,起床的时辰只会更早。
文杏阁三小姐安玉浣就伴着许家表妹许嘉言起床收拾,平常是有条不紊的,今日却显得乱了一些。这是因着许嘉言初到,今日就要上学,身边人有些准备不周到的缘故。
许嘉言身边的丫鬟还在收拾,玉浣身边伺候的却早已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她只坐在许嘉言的床沿上等着。而许嘉言则是因着昨日睡眠迟,早间反而不得睁眼,这时候起的迟了,才由着丫鬟服侍梳洗。
她本就是寄人篱下,今日是头一回上学,却遇着这个意外,格外焦急,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丫鬟手脚快些。玉浣倒是十分善解人意,笑道:“好妹妹!你可别急,我瞧着时辰,离着请安还有些时候。本就是怕有些耽搁,所以每回都特意早些的!”
这话说完,许嘉言面上好些,丫鬟也不再那般慌手慌脚的。但是她心里依旧有些担忧:为了怕有什么意外,一般早间都会起早一些,这一回不见得会迟了,但是要是最后到了,那也显得失礼!只是这话不好说,倒是显得太生分了。
果然去见几位太太的时候已经算是后到的了,不过这事谁会说?不论许嘉言心里多不知所措,但是别个似乎都不在意的样子。几个太太也不过是叮嘱道:“这是那里的话!念书是好事,为了家里体面就是女子也不该是粗疏的。但是,终究不是考状元的营生,倒不至于似家里男子汉一般去挣命。虽说是有些进益,但那功课也别太伤了精神了,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也要保重身体。”
上头太太说一句,底下小姐们自然是应一句,这是每回开学前才会说的,只因家里又新来了几个女孩子,所以又说了一回。后头又叮嘱几个跟着小姐读书伺候的丫鬟,或者是带了什么点心茶叶,或者是文具齐全与否,或者是几个手脚利不利落,伺候得不得力。说完才放她们见各自母亲,又不免有几句嘱咐的话。
等到各处皆毕了,十几个女孩子才三两结伴嘻嘻哈哈地往读书的落梅园去——这一处院子在花园小小一角,自成一处。这是因为这本就不是盛国公府原本的园子内,而是隔壁人家花园一半,是盛国公府为了扩大自家花园而买下了人家园子的一半。
一路上花木扶疏,等到了落梅园一个个鱼贯而入,才发现原来早有人到了。祯娘本在翻看几本笔记,听到外头的响动,就知道是盛国公府其他女孩子到了。她原来是早就到了了,早早去过大太太王夫人处请安——她并不是这府里的亲眷,哪里好和其他女孩子一处请安。
见祯娘亭亭玉立,玉浣等人就是眼前一亮,玉润最是活泼,当时就拉住祯娘的手道:“我说怎么早间怎么不在大太太那儿见妹妹,原来是早过来了!我前日见过妹妹一回,就觉得一见如故了,只恨没得空和妹妹说话,今后一起上学倒是有的是时候了!”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李月芝算起来和大太太王夫人这一房更加亲,但是论起交情却是和二房的安玉润更好。没有别的缘故,也就是意气相投四个字罢了。因此她的性子也是活泼大气的。
见玉润拉住祯娘一只手,她也自上前:“就是这般了!润姐把咱们的话可是说完了。我就没甚可说的了,只说一样——待会儿念书就同我们俩坐在一块儿罢!”
安玉涓以下几个女孩子还好,虽说因着祯娘人才出众有亲近的意思,但是却没有玉润和月芝两个热络,见她们抢先说了,也就只是凑趣几句。只玉浣觉得有些遗憾,她也想来着,只是许嘉言也是新来,自家祖母和母亲反复叮嘱过要好好体贴她。竟不好显得对别个显得格外亲近了。
她们这样,祯娘却是惊讶了。她虽没去外头的女学读书,但是也不是不知女人湖里是非多,多得是同学之间有龃龉呢!而她自己就是一个和女孩子从来不好相处的——原在太仓时,家里交往人家的同龄女孩子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能和她处得来的。
原因也不难知道,不太合适地说就是‘不遭人妒是庸才’。或许显得太自大了一些,但是事实很接近。祯娘从小生得不凡,就算才有十二岁,也显出来了。这样的品貌,又兼冰雪聪明、性情高傲,能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处得来才是奇怪!
所以今日遇到的女孩子竟都是十分善意,有亲近之态,这就让祯娘十分意外了。不过她虽生性高傲,但也是因太过出类拔萃的缘故,因此与众女孩相处立刻明白这是满目琳琅,这些女孩子都不是那轻薄脂粉。
也是了,也只有自身格外出众的才不介意别人如何耀眼,反而为有人如此出色而心喜,想要与之结交。
祯娘到底还是个年纪小的女孩子,虽说面上有些冷淡,但是真有那金玉一样的人物亲近她如何又能不爱?因此这时候倒是显出她心思剔透的本事来了。与众姐姐妹妹说话相交,虽不见得多少热络,但却格外妥帖不俗。不消多少时刻,上下俱能说得上话了。
这时候也快夫子过来,玉润就问祯娘:“你原本在家读什么书?我们正读着《中庸》,你带着这本么?不然我让人去给你取一本来!”
祯娘身边丫鬟也带着书箱子,里头拿出一本蓝绸子封皮的书籍来,不是《中庸》是什么,祯娘只是摸了摸书籍的封皮道:“读什么书,不过是什么有趣味就学点什么罢了——来前也相问过府上家学授课到了哪儿,所以倒是备着了。”
玉淳在后头听见了,也是笑道:“四姐姐这话确实问的多余了,咱们读书原比男儿读书还更像读书。他们读书大都为了功名,对着几本钉死了的书本子穷经皓首,其实着了相!但咱们不同了,正是爱什么就在什么上头下功夫,尽得读书之乐!既然是这般,问顾家妹妹读了什么书可就没意思了!”
这话可正得祯娘心中所想,一个是她也觉得男子读书举业读得太迂,反而不如女儿读书真心。另一个就是‘爱什么就在什么上头下功夫’,祯娘爱读的书除了大家都研读的那些以外,还有些农学、医书、工艺之类,她看地起劲,只怕别人是要摇头的,但是她读书是为了自得其乐,不是她自己爱就行了么!
上下说话只是一时,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夫子过来,正是那位说过的原是进士出身的的老爷。他今年应该古稀之年的人了,大概也是因着这年纪没什么可避讳的所以才能来教这盛国公府的小姐们吧。
不过他也的确如祯娘所料的本事一般,在上头教她们《中庸》篇章,只是他带着读一遍,算是知道如何断句。然后就布置下去要背这些,明日上学要查的。这后就让伺候的婆子端了茶水并点心,在上头打起瞌睡来。
祯娘不知他是年纪大了没得精力,还是确实没什么本事,当年考中进士不过是侥幸。总之这套教书的法子简直是村学里教小儿启蒙的时候才会用的,若只是这般,哪里用得着他堂堂一个进士来,这是谁都能做的了!
不过这样的夫子是满学堂的人都不在乎的,趁着他在上头打瞌睡,旁边一桌的玉润就悄悄与祯娘道:“沈夫子只管着两样,一样是查咱们背书,另一样是咱们的描红册子,总之是每日不得少的。至于其余的,一概不论,咱们倒是乐得轻松。”
祯娘四下看了看,一个个女孩子都是各有不同的消遣,或者拿了别的书本子看,或者调了颜料作画,甚至有人拿了棋子出来对弈。心里知道,这定是学里沈夫子教的个个都已经极熟了,或者是自学,或者是身边有人教授。
也是,这些女孩子个个不俗,怎会是一般只知夫子教授的一点子经史子集的。祯娘晓得自己不再是显眼的那一个了,她也施施然拿出自己最近爱看的地理书籍——果然没得一个人侧目,反而李月芝格外有兴趣,与她论了起来。
第9章
李月芝原本就是爽利女子,又因着家人疼爱,这几年先是随着父亲走过几处,关外、九边都是去过的,后来给王夫人祝贺生日,去年南下一回,今年又来。可说这大江南北她是逛了个遍的,只是西域她没去过的,因此这些地理上的事儿她是通的。
她见祯娘看这些,便道:“原来妹妹爱这些!这个好!世人写这些书原是给四处走动的男子看的,但是咱们女儿难道就没得心胸开阔的了?咱们中也有志气大的,想着要走遍这天下呢!就是我,如今年纪还小,也是各处见识过了,只差这西域川贵没去过了。但是我将来可是一定要去的!”
不待祯娘说话,玉润就打趣道:“哎哟!这可不容易,咱们女孩子出门不是跟着家人,就是跟着丈夫。我见姑父姑姑是决计不会去西域那劳什子地方的——早先去了九边和关外就是瞒着家里先斩后奏了,更何况西域。若真想去,你只怕要想着找一个那边的婆家了!”
李月芝原本大大咧咧,这一下却脸红了,连忙拿了书本子去丢玉润,道:“你也只比我大了一岁罢了,如今说话却是每个遮拦,可见是年纪大了,论起婚嫁来了,就越发不尊重了!”
祯娘看她俩十分玩笑的样子,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眉眼带笑,冰雪消融,等到她们暂且休战才道:“我从小就长在太仓,竟没去过别处,只家里这一回搬到金陵来才坐过船,见识了一点不同风光,其余的就是纸上谈兵了。不过终有一日,我是要见识这天下不同,不只是是咱们大明国土,还有东瀛、高丽、西夷,天下之大,定然是处处风光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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