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2)
正堂上高挂着一幅大红百福流云纹喜幛,上题了四个字:佳儿佳妇,落款的正是那位风传很有机会接任阁首的人物。懵懂的看见了还要奇怪一下这是谁送的,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脑子转得快的却已经开始羡慕起陆家的面子大。
除去种种花团锦簇的布置,最显眼的要算两把镶云纹大理石的太师椅。黎婉见亲朋好友济济一堂,赶紧命人把陆老爷和陆太太请了上来。
早有赞者就位,高喊道:“新人向父母敬茶!”若是按旧例,是该磕头的。只是如今什么事情都要谈平等,讲文明。旧式婚礼中的种种习俗难免也要顺应潮流改上一改,鞠躬敬茶就算了。
莫家桢今天难得穿了马褂,帽上簪着红花,比之平日摩登的作风显得乡气不少。陆佳人穿着鸳鸯戏水图样的旗袍,头上蒙着半透明的水红色喜纱,直罩到腰际,这又是一项中西合璧的典型了。但在陆明夷看来,这样打扮不仅让她平白矮了一头,而且累赘得很,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美观的地方。
敬完茶就该父母临别训话了,虽然陆老爷是头一次嫁女,但因对女婿不甚满意,故而一直威严有余,温情不足。训话也显得硬邦邦的:“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这段话是出自《仪礼·士昏礼》,陆老爷生平受西风影响颇深,没想到女儿婚礼上倒用上了典故。正所谓夫唱妇随,陆太太也跟着说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来宾中有那一等老学究觉得陆家很讲古礼,不愧为诗书礼仪之家,频频捋着胡子以示满意。年轻人中国文造诣不行的就有好些一脸迷惑,特别是新郎倌,这个当口又不好出声问人,简直是无所适从。
落到陆老爷眼里,难免又添了个不学无术的印象。陆益谦收到妻子暗示,忙上前半步小声提醒男方傧相道:“不需说别的,谨领训三个字就成了。”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把场面糊弄了过去,大门处却传来一阵喧哗声。与礼乐大相径庭,惹得来宾纷纷回头去看。
陆老爷夫妇正疑惑间,只见两个穿着制服的男子走将进来:“多有打扰了,请问哪一位是孙得胜?”
正招呼宾客的孙经理不由全身一颤,脸都不敢往那边转。在他身边,也混了张请帖的魏五不动声色地来回观察着众人的动静。
这话一说出来,旁人犹可,二姨太先不干了:“没见我们家正在办喜事么,你们是从哪个地缝里冒出来的?点名道姓的是要拿人呐?”
黎婉从二姨太一开口就知道要坏事,赶紧带着丫鬟老妈子先把她按了下来。陆益谦顺势接过了谈话:“看衣着,两位探长是工部局的?我与你们警务处长是旧相识了,不知道找孙经理有什么事?”
其中那个年长些的便道:“陆主任客气了,黄处长也经常提到您。本来兄弟们实在不该在今日来府上叨扰,不过接着了一桩大案,我们也是职责在身,不得不跑这一趟。”
既然知道自家与警务处的关系还能上门,必然不是小事,陆益谦不禁奇道:“什么大案?”
“有人举报孙经理贪污公款渎职纳贿,所以我们来请他回去调查一二。”那位探长的态度很是有礼,说出的话却叫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47章 巧舌如簧
正打算送嫁的当口, 警察上门来要带走新娘的舅舅,这种事情哪怕在小门小户都不多见,更何况是陆家这样的人家。
大厅中立即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虽然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压低了自己的嗓门。但因为人数是如此多, 汇合在一起几乎要压过喜乐去。孙得胜的腿都软了, 一声冤枉都喊不出来。
他喊不出, 自然有人替他喊。二姨太那把嗓子在一片嘈杂中显得分外嘹亮:“老爷太太, 我哥哥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啊!”
陆佳人完全懵了, 下意识地伸手去揭喜纱,丫鬟翠翘急得不得了:“小姐, 喜纱是要行礼后才能取下来的,不然不吉利。”
男方的傧相有方才被抢白的,此时就忍不住要讲两句风凉话:“警察都上门来了, 还能吉利到哪里去?”
总之,场面实在乱得够呛, 乐队一时也不知道是接着演奏还是停下来。
陆益谦身为陆家的长子,新娘的大哥,这种时候是要担起责任来的。“二位, 贪污可算得上刑事犯了。孙经理是我家的老人,我相信他不会知法犯法才是。现在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能否容我们先办完喜事,明日再去处里把这事搞清楚?”
虽说工部局在租界是实际掌权者,也要给政府几分薄面, 且陆大少的仕途看好,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也就退让了。但这一回,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竟是不肯松口:“陆主任,实在抱歉,我们也是奉上峰的命令办事。要不然您先让孙经理随我们走一趟。放心,我们只是录个口供而已。”
一边要带人走,一边拉着不让,事情就这样僵住了。
对于陆益谦来说,今天硬要保住孙经理也是可以的,只不免伤了与工部局的和气。要说这孙得胜不过是他家姨太太的亲戚,往上推个二十年陆佳人都不能公然认他做舅舅的,到底有些不值得。然而就此让这人跟着警察走了,也是伤了陆家的面子。
在经济学问上,陆益谦不曾落于人后,论人情世故上的决断,他就比不过妻子黎婉了,不免犹豫了一回。
谁知道他这一犹豫,二姨太不干了,挣开丫鬟婆子冲上前就抱住了陆老爷的腿哭诉起来:“老爷老爷……我伺候了您这些年,替陆家生养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我哥哥被人陷害,竟是要在他外甥女的婚礼上逮人。这是不把您放在眼里,不把陆家放在眼里,您一定要替我作主呀!”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撒泼胡闹,陆太太的脸色都快铁青了。碍着亲戚朋友们都在,还不能发作,只得亲自去扶她:“蜡梅,你先别哭,有老爷在,一切都会处理妥当的……”
梅姨娘见机极快,赶紧帮着一块把二姨太架起来:“二姐,太太说得是,这种时候咱们妇道人家还是别插嘴了。”
眼见场面纷乱,无论怎么样陆家都难免成为笑话,陆老爷早就沉下了脸:“孙得胜在哪里?”
他一发话,没人敢作声。孙经理好容易缓过来,强自镇定地走上前拱手喊了一声:“陆董……”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陆老爷的目光如电,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大有兴师问罪之态。
二姨太一心想替兄长出头辩护,无奈被陆太太派人死死按住不许她再出声,只得眼睁睁着急。
孙得胜苦着脸直喊冤枉,连称呼也改了:“小的追随老爷多年,怎么敢做这样欺心的事情,若是不信,可以去银行查帐。”
面对陆老爷,吴探长的态度仍旧不卑不亢:“陆公,是非曲直不在一张嘴上。既然有人检举,必然握有证据。不妨先让孙经理去配合调查,等有了公论,对银行的各位股东也好交代不是!”
陆老爷的脾气一向耿直,最见不得那些暗地里的勾当:“既然如此,孙经理就先去一趟警务处,务必把事情查清楚了!”
他老人家一发话,基本就算是定局了。所幸这孙得胜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了他婚礼说不定更顺利些。不仅新人做如此想,在场的也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除了二姨太外再没第二个人出头。两位探长当即满脸堆笑道:“当然当然,多谢陆公体谅。”
转眼间大厅内又是一团和气了,只要等孙得胜一走,仪式就可按原计划进行。惟有陆明夷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向孙经理身后,随着她一点头,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二位探长且慢……”
好端端地,又是哪里冒出来个程咬金。不少人都好奇地朝声音来源望去,多数来宾并不认得这个西服男子,就算认得的如黎婉、苏伶、陆宜人等,也不知道他此时开口是什么意思,不免疑惑万分。
魏五打扮起来也算仪表堂堂,只见他越众而出,对吴、贾两位探长拱了拱手:“我想问一句,二位刚才说有人检举,又说握有证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俗话说捉贼拿脏,捉奸成双。你们就这样把孙经理带走,只怕有些莫须有的嫌疑。”
吴探长一时摸不清他的来路,倒被问住了:“阁下是?”
“敝姓魏,”魏五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仍然执着于追问带走孙经理的合理合法性:“您看方便的话,能不能简单说一下?”
这边逼得紧,吴探长生怕横生出什么枝节来,与贾探长对视了一眼后简单说道:“孙得胜在外欠了将有一万块的赌债,在年前全部还清了。债主说,就是他亲口讲的盗用公款所得。”
一万块大洋可不是笔小数目,在场的虽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不由暗暗咋舌,相互交头接耳起来。
“姓孙的不过区区一个信贷部经理,银行竟给他那么高的薪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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