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2)
朱见深对吴氏并无夫妻情义,连大礼之夜也是坐坐就走,哪知她心里已经有了崎岖之险。且最近万贞清醒时间开始变长,明显好转了些,他只顾着关心万贞的变化,哪里顾得着这位被他摆给别人看的皇后。
万贞从神魂受伤之日起,就知道自己再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顶多是拖一天算一天,陡然间精神上的困倦感消退许多,白天能清醒一两个时辰,诧异无比。
受过科学教育的人,也许无法相信道法,但却相信能量守恒。她能好转,自然是获得了外力帮助,朱见深将她瞒得死死的,她却不想这么糊里糊涂的混过去就算了。恰好此时一羽传信告知他已经回京,寄住妙应寺,她便趁着大朝会的机会微服出宫,寻一羽问究竟。
一羽传信没有等到新君,却见到万贞行动如常的过来,虽说神态中仍有倦意,但眉宇间生机内隐待发,完全不同于她重创时那种精神溃散,生机随时可能断灭的虚弱,顿时心中百感交集,长叹一声:“难怪他让我不用赶回京师,原来他真的这么做了!”
万贞为了解惑而来,见一羽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神神叨叨不肯说的样子,气得一拍桌子,怒道:“你少装聋作哑!快点告诉我,我是怎么好起来的?”
一羽看到她着急生气,呵地一笑:“你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好起来,必须要靠夺他的命格气运,才把他从桃花源哄下来吗?怎么,以为离开那里的法阵,他就安全了?”
万贞怔了怔,喃喃地道:“是致笃?”
一羽起身看着外面的白塔,淡淡地说:“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他心甘情愿,总会找到办法的。”
是的,这世间,若是真爱一个人,若是心甘情愿为所爱付出所有,总是能办到的。
可她真没有想到,她已经尽力避免了,他竟还是为了她这么做了。
“所谓的命格气运,究竟包括什么?帝位?国运?健康?还是……寿数?”
一羽微微摇头:“世间万物,绝无一成不变之理,究竟损的是什么,要靠你们自己去体会察觉。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有损必有补,说不定还能找到转机。”
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要真有那么容易,龙虎山和杜箴言又怎么会折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替代之法,最后只能从她身上借运?
说到底,都是她利令智昏,只想着回去,明明发觉龙虎山的行动有些奇怪,却仍然选择了合作,害了他!
他还那么年轻,他才登基治世,鸿图大业将将开始,就已经因为她而埋下了巨大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不知道会怎样发作!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痛如绞,忍不住靠在车厢上呻吟一声。小娥见她脸色不好,吓得连忙吩咐赶车的小宦官:“快,姑姑不舒服,赶紧回宫去叫御医!”
万贞深深地吸气,想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别胡思乱想伤了神!他损害自身把你的神魂养回来,不是让你自毁的!
这样想着,她胸中的那种口气才缓下来,慢慢地睡着了。
万贞与周贵妃不睦,东边的路能少过就少过,又不住后宫,来时是绕的西边雨花阁这边的路。此时回去,小娥贪近,却让人抄近路从神武门入宫。
而伺机已久的吴皇后,得到万贞微服出宫又回来的消息,却率人从坤宁宫赶了过来,把车驾拦住。
小娥见到吴皇后,连忙和随车的宦官一起给她问安。吴皇后今日特意穿着大礼服,摆足了皇后的架子来拿万贞的短处,哪有空理会他们,指着车厢道:“万贞儿擅闯宫禁,本宫在前却傲不为礼,目无尊卑,违乱宫规!把她拖下来,重杖!”
小娥大喊分辩:“娘娘,姑姑是生病了,没法行礼!皇爷许了她不用行礼!”
吴皇后有备而来,又岂会因为她的辩解退缩?万贞昏睡中被人猛地拖下车,刚刚惊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挨了一杖。
下朝后听说万贞出宫,特意打听了路线来接她的朱见深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景,惊得魂飞魄散:“住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下为你低头
万贞终于清醒了些,用力挣开压腰的大杖,就地一滚,躲到马车旁边,茫然地看了眼盛装礼服的吴皇后,再看了眼狂奔而来的朱见深,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濬儿,你这是……立了皇后了?”
朱见深将她藏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养病,未必不是怕她知道自己立了皇后生气。此时见到她因为吴氏而受杖责,茫然的问出这一句,当真是心如刀绞,连忙分辩:“是母后和先生他们要我立的!我没碰过她!”
分辩过后又赶紧来打量她的后背:“你伤到哪了?重不重?”
万贞看着他情切恐慌的眼睛,背部和心底的痛这时候才迟钝地翻涌上来,泪流满面。
吴皇后被他那句“没碰过她”的分辩激得身体晃了晃,再看到他扶着万贞紧张慰问的模样,更是惊怒交集,大喊:“皇爷!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禀天告庙的皇后!”
万贞在地上打了个滚,脸上身上都沾了灰,此时被泪水一冲,狼狈无端。朱见深一面命梁芳等人上前照应,一面来替她拭灰。但她此时心中郁结,他的手伸过来,却下意识的避了一避。
朱见深全身都僵住了,再听到吴皇后的哭喊,恨极冷笑,点头道:“皇后!好个威风凛凛的皇后!”
他喜欢的人,因为世俗礼法、权势孝道,没法明媒正娶,给她与自己并立的荣耀,已经是他心中最深的痛苦。而被迫而立的皇后,竟在明知他心中最重的人是谁的情况下,还敢拦住车驾打人,更令他感受到无尽的羞辱。
他本来是个不跟人当面翻脸,爱给人留脸面的性子,但此时看着吴皇后身上那耀眼的礼服,却是胸中冷硬,指着她道:“摘了凤冠!缴了金印!拟旨布告天下,朕要废后!”
这道命令,实在下得太过突兀,太过激烈,一时间众人几疑自己听错了,都怔在当地,看着帝后不知所措。
吴皇后惊得哭都止了,厉叫:“我为皇后,以宫规杖责宫女,并无过错!你凭什么废我?”
朱见深怒喝:“凭你根本就不配立为皇后!当初朕被先帝派去凤阳祭祖,满朝重臣都为朕力保储位。独有你的父兄……上得一手脱身的好奏折!朕为了脸面,不翻这等烂帐,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举动轻佻,礼度率略,身无寸功,何德配居后位?”
吴皇后呆住了,朱见深漠然看了一眼身后的牛玉,淡淡地说:“大伴,你眼光有限,这皇后选得,可不怎么样!”
现在的皇后,当初的太子妃,是牛玉受贿从中说了话,才让大行皇帝放弃了本来选中的王氏,取了吴氏。牛玉只当自己手脚干净,话说得巧妙,没人发现。哪知此次立后之事,他从中使力被人看了个正着,连老账也翻了出来。以至于朱见深说出这样诛心的话,吓得跪地不起,分辩:“皇爷,太子妃实为先帝所选,老奴何敢僭越?冤枉!”
朱见深心中其实还在为万贞刚才避让他的亲近面惶恐,骂他不过是顺口迁怒,哪有功夫管他冤不冤枉?示意梁芳领人上前将皇后一行隔开,转头又来看万贞,低声下气的恳求:“贞儿,你刚刚受了伤,咱们回东阁去,叫御医瞧瞧,好不好?”
万贞既痛苦又彷徨,待见他因为刚才自己的疏远而害怕的样子,却又心中不忍,沉默着点头。朱见深喜出望外,连忙伸手来扶她上车。
他实在怕她还生气躲避,这手伸出来,竟有些无端的瑟缩。万贞看在眼里,不由叹了口气,将手放进他掌心里,和他一起登车。
朱见深知道她此时安静顺从,并非真的不难过,只不过众目睽睽,不忍让他失了新君的威严——更不忍看到他难受。她一向如此,这么多年了,除了回家的执念放不下以外,在她心中,总是将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不愿他有丝毫不如意的地方。
可他却一直都因为身份地位而在委屈她,伤害她。这个地方的束缚让她难以开怀,而这个地方的残酷,更是令她时刻如履薄冰,动辄得咎。
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但却更迫切的感受到了父亲、叔父都曾经感受过的那种,即便贵为天子,也无法为所欲为的压抑。
要是他一开始就成功的将她立为了皇后,要是别人真的敬畏他的威严,谁敢对她无礼?谁敢伤她半分?
说到底,她今天遇到的事,无非是别人不相信他的能力,也不重视他的意愿而已。
他怕碰到她背后的杖伤,不敢用力抱她,只是轻轻地将她拢在怀里,但话里的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贞儿,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天下,都向你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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