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常氏的家主是他,他这几十年过得是居士的日子,养鸟喂鱼逗玄孙,身体也不好,就是个名义上的位子。有出息的小辈们都走文举的路径而不涉军队,不到逢年过节想不起他来,这厢却被今上想起来了?拟折子,怕是只图个名,毕竟常氏家大业广,后面跟着一串小官。
“敢问陛下……是何折子?请陛下示下。”
王放修长的手指在瓷杯上一弹,微笑道:“朕要你弹劾吏部拔擢考选官员贪污受贿一事。”
罗敷竖起耳朵不明所以,常玄义也一头雾水,直直盯着自己的桃木拐杖,半晌摸不出一点头绪。
吏部的差位都是肥差,受贿只要不超过限度,做国主的一般都不会拎到明面上来说。拔擢考选官员……是朝中出现了党朋之争?不可能啊,今上不是先帝,对结党营私不知管的有多严。民间士子呼吁扫出贪官污吏?可是五六月份的时候,不是已经砍掉一批贪腐官员的脑袋了吗?
定国公慢慢地拨弄着佛头朱砂手串,久久不用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忽地福至心灵,扬着嘶哑不稳的声线道:
“臣多嘴,贪污受贿一事,吏部考功清吏司干系重大,臣是否要在折子上点出来?”
考功清吏司……元乘?罗敷蓦然记起梧城的深宅院里,王放在前堂议事,她在后院对付他儿子,真是不好的经历。
王放利刃似的眸光扫过去,颔首道:“不错,元郎中的好日子到头了,朕等了这么久,只差国公爷的一份折子。”
定国公从椅子上滑下来,伏地再拜:“陛下叮嘱,老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定然会去做,何况是一份小小的奏折?”
罗敷这个角度堪堪能看见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睛,她并不熟悉这样的目光,也许是隔得久了,都忘了他算计起来是什么样子。
王放笑了笑,拿盖子撇去浮沫,温言道:“国公忠心可鉴,朕心甚慰。可就这小小的一份折子,国公也认为能用它来和朕讲条件么?”
“臣不敢!”
定国公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落到地毯上,强自稳住心神道:“陛下误会臣,臣只是……”
王放支颐,像是觉得好笑,“国公有什么话不能说完的?那么朕就替你说罢。常氏一门近百人在京为官,若安分守己,朕不会费力气针对他们。国公这份折子递上去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朕也不会过问。朕只是要你常氏一句话,这句话对国公族中无足轻重,但于朕,更甚于越藩,却是党务之急。国公明白了么?”
定国公三拜,紫红的袍服铺在地上,骨瘦如柴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第94章 蜜糖
出乎意料, 这个要求几乎是立刻就被批准了。侍女把她引到王放的精舍外面。
原本卞巨的意思,也不愿轻易让罗敷和王放见面。一是为了以此为要挟, 二是怕这两位都是倔强死硬的性子, 单独一个, 已经油盐不进,若再见面, 两人相互鼓鼓劲,同仇敌忾一下, 岂不是更难对付。
但眼下的情况愈发不妙。随身大夫神色凝重地报告说, “嗣君”已两日未饮食, 也不服药, 一日里, 多半日都昏迷着了。
事实证明, 即便是虚弱得四肢无力,堪称任人摆布,人的一口牙关尚能咬得紧, 撬不开他想说的话,也灌不进他不想吃的东西。
多少珍贵药材熬出来的精华, 一碗一碗的交代在小小的卧房里。浓浓的药汁流一地, 丝滑菱绮的床单被浸得透湿,一攥能攥出水来。
也就是卞巨有钱能烧。换个寻常大户人家,也得掂量掂量这“灌药”的成本。
想杀死一个人很容易。即便那人再结实健壮,求生欲再强,只要须一条开了刃的冷锋, 便可以快到风驰电掣。
但要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弄得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不光卞巨。天上神仙都未必能夸口做到。
卞巨终于有些心慌。他图谋天下的大计,可不能毁在一碗苦药里。
可巧此时罗敷也派人来传话。他立刻道:“请秦夫人过来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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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刚把门帘打开一条缝,罗敷便闻道里头一股浓重的药味。喉头发紧,控制不住涌上的泪意。
屋内的装潢舒适而雅致,屏风隔出内外两间。窗下一个小火灶,上面咕嘟咕嘟煨着一锅药汁。
罗敷进门,令侍女们在外等着,轻轻关上门扇,上了闩。
里间床屏环护,轻纱帷帐放下,隐约可见一个背朝外而卧的影子。
她用力咬嘴唇,拔下发间几根尖簪,放在手边窗台上。发髻承不得重量,猛地坠落散开。她用一根丝带挽住。
这才掀开那床帏,小声叫:“十九郎?”
没回应。她探身拨开杂乱的被褥,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侧脸的轮廓。他明显消瘦,棱角变得清癯,双颊潮红,眉头微蹙,发际边缘满是细细的汗,洇湿了下面的枕头。几丝黑发散在他鼻尖,竟而一点也没被吹动。
忽而他重重一吐纳,发出像叹息似的声音。
罗敷伸手触他面颈,滚热。她眼圈红了,轻声叫道:“是我呀。”
他终于睁眼,看清上面的人,突然一把掀开被子,不知哪里来的能量,纵身扑上。罗敷“啊”的一声,完全无防备,转眼天旋地转,被他带跌在床上,一头秀发散在枕边。被他紧紧拥住,隔一层薄被,五指掐进她圆润的肩头,轻衫陷出小小的凹处。火焰似的喘息喷在她脖颈上,滚烫的身躯贴上来,像是要把她融进胸膛,又像是贪婪无厌的攫取她身上的温暖。
她一下被那体重压得喘不过气,不敢高叫,轻声呜咽着叫道:“十九郎!别这样……”
他不说话,面容似带野火,朦胧看到一双淡红的嫩唇,像是长夜孤路的旅人突然见了灯,几乎是凶狠的啄上去。
罗敷本能的偏头躲过,眼角终于一滴泪,挣扎出双手,用力捧他的脸,低声喝问:“你怎么了!”
他定定看着她,眼中时而像是蒙水汽,时而又像是失智的孩子。罗敷忽然害怕,用尽全力推他。
出乎意料。轻轻易易的推开了。他轰然一倒,仰面不动,像是燃尽了的蜡烛,灼热了一瞬间,身上再无一点气力。
罗敷翻身爬起来,慌忙探他胸膛,一层薄薄的肌肉底下,心跳杂乱无章的飞快。
过了许久,他才又从昏迷中醒来,黯淡的目光四处轻扫,最后定在她脸上,嘶哑着声音道:“阿姊……对不起……”
罗敷脸颊滚烫,怎好意思怪他,忙拉过他手,让他枕自己腿上,听他低声央求:“渴……”
床头小几上放了好几盏清水。罗敷伸手取过一盏,忽然留个心眼,自己先抿一口,没异味,又等一刻,也没什么异常的感觉,这才抱起他身子,慢慢将这一盏水喂了。
王放脸色终于清朗些许,满足地在她怀里蹭蹭,嗅她身上桂花蜜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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