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宇文嘉苑蓦地想起来之前,祖父语重心长地说道:“今上既冠,朝中也早该操心大婚之事,你这一趟去太后宫里,一切听从她安排。”
高门贵胄之女,此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何况婚姻?
苏桓却没有起身,继续跪在那里道:“还有一事请母后恕罪,上月于东市冲撞左相轿舆的礼科给事中已在诏狱自尽,镇抚司未能来得及让他画押,也未能逼问出幕后主使。臣竟将此事抛至脑后,疏于查问,实在不该。”
太后一只素手顿在半空,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道:
“此人狂妄疯癫,死罪难逃,既然畏罪自尽,此事便算了。起来罢,坐这儿。”
又转头对宇文嘉苑笑道:“你看,咱们皇帝严肃的紧,哀家病着想听点好听的,他却一本正经地给哀家说起这扫兴的来了。”
苏桓站起来,朝太后俯身道:“是臣太不懂母后心思了。说到喜事,臣正想起来确实有的——乐妃有身子了,昨儿御医才向朕道喜的。”
话音刚落,宇文嘉苑脸容一下子变得煞白,太后抚着侄女的手,凤眼凌厉无比地看向苏桓。昨儿道的喜,今日才报到自己跟前来,挑的好时辰!
苏桓淡淡地笑道:“母后欢喜么?”
宇文嘉苑委屈地看了眼太后。
姑妈前阵子来信告诉她今上从登基后就很少踏足后宫,宠幸的妃嫔都是品级不高的,再加上宇文家有一个太后,她若嫁进宫,根本没人可以动摇她的皇后之位。可她容不得自己要嫁的男人和别的女人有孩子,至少在她嫁过来之前,有自己的皇子之前。
他是有意的。
宇文嘉苑突然意识到什么,紧紧地捏着指节,稳住了声音:“臣妾恭喜陛下哥哥,那待会儿我去乐妃那里看看,难得进一次宫,一定要送她些礼物。”
苏桓未落座,肯首道:“那朕就谢谢郡主了。”
沉默良久的太后忽地也从椅上站起身来,以宽袖掩着樱唇呵呵笑了几声,方拉着宇文嘉苑的手道:
“送什么礼物?你是那丫头的阿姊还是妹妹啊?这礼物可要谨慎些。”
几句话说的宇文嘉苑又红了脸,“姑妈……”
太后走到苏桓面前,直视他道:“昨夜先帝托梦给哀家,说陛下满了二十,早该成个家了。你虽不是哀家生的,这些年哀家也把你当做亲生来看,这大事还是要问过你。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上次的秋狩,我就告诉陛下要留心诸位闺秀。”
苏桓敛目道:“儿臣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但凭母后安排。”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子,倒显得是我在逼你。”她用手摩挲着宇文嘉苑柔滑的发丝,“我和你舅舅思来想去,那些个小姐女郎们你见是见的多,但熟识的却少。须知这做长久夫妻,不论是民间还是天家,必先要讲了解二字。嘉苑这丫头自小和陛下一处读书,是我看着长大的,论性情品貌都是京城里第一流,陛下觉得如何?”
苏桓笑吟吟地望着宇文嘉苑道:“青邑郡主很好。只是朕朝政繁忙,担忧郡主在宫中寂寞。宫中不同于相府,规矩多得很,郡主能受得了么?”
他唇角的笑容极是温柔纵容,宇文嘉苑的心咚地一跳,几乎忘了他甚至让别的妃子有了孩子。耳边一遍遍回响着那句“很好”,她记起了小时候跟在他后面叫哥哥的情形,脑海中的画面又与眼前这个长身玉立、修眉清目的年轻男人重合起来,羞涩地将头埋在姑母怀里。
太后满意地揶揄道:“那郡主是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啊?”
宇文嘉苑抬起羽睫,轻声道:“受得了,臣妾不寂寞的,臣妾会陪着陛下。”
苏桓从袖中拿出一支雕镂精致的玉钗来,亲自扶着她的额角,插在那浓密如云的发髻上,笑道:
“等礼部的文书批过了,郡主再安心等着聘礼。今日朕没带什么好东西,这钗子就算委屈郡主了。”
宇文嘉苑不禁扬手去碰那支钗子,恰触到苏桓的手指。那森然的温度让她哆嗦了一下,又笑颜如花地道:
“怎么会委屈,陛下哥哥送臣妾的东西,臣妾一直都收在房里呢!”
毕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她想了想,掏出一方小小的秀帕,捧在苏桓眼底,“书上说……”她赧然地偏过头去,“互赠以芍药。”
那帕子上绣着一朵鹅黄的芍药,蜿蜒的叶,碧绿的茎,还有两只翩飞的蝴蝶。
太后捂着胸口笑得岔气,叫侍女道:“你们倒看看这孩子,哪还有点女郎家的意思?哀家的病被她这一吓,恐怕又重几分呢!”
她命人将药碗放到一边,“陛下对这孩子有意,哀家早看得出来,若是不喜欢,怎么这么多伴读的女孩子里头就给嘉苑封了个郡主?”
苏桓刚要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阻断了他的声音。
“臣父为给事中十七年,未尝涉私,谏言莫不忠于先帝及陛下,今蒙冤下狱,耳既无闻,目既无见,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喉中尚稍有气,谓之未死,实与死一间耳。陛下若念其忠情,臣……”
苏桓把密折递给又瞎又哑的侍臣,“烧了。”
入夜,偌大的玉衡殿终于没有来来往往的宫人,本朝金吾将军的第三子贺兰津一身黑衣立于桌前,看着今上将他刚递来的折子烧成了灰。
苏桓叹道:“他父亲已经死了,让他不要再花功夫打通关节。贺兰,你既是清流一派,也不要参与进来。”
上月给事中虞审在大街上当着百姓的面大骂左相.奸佞误国,连带着宇文太后和安阳长公主都一起没能幸免。苏桓赶在太后下懿旨前把虞审下了诏狱,镇抚司先行一步,把人折磨的半死不活,暗卫本想试着找个机会把人弄出来,结果只能喂颗药送他上了西天。虞审这些年是寒族的中流砥柱,这一死,连坐一撮人,清流又要伤了元气。
烛火在墙上拉得老长,贺兰津解开一颗扣子,换了个话题:“听说太后打算给左相封宣平候?”
苏桓的手颤了颤,沾了朱砂笔的终究狠狠扔在纸上。
“凡为相者必封侯……朕如今处处受掣肘,下一步他们是要让这大梁江山——”
贺兰津皱眉道:“陛下不若小声些。”
苏桓再无心批折子,“朕心里怎么想,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是朕愧对太皇太后。朕五岁入沐园读书,太傅教了一课朕至今记忆犹新,元封至太初年间见候五,余皆坐法陨命亡国,可就算现在朕和先帝两人加起来,让他们坐法都困难!皇室凋零,外戚干政,内外朝皆听命于宇文家,朕夜夜难眠。”
贺兰津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灯下灼如曜石,“陛下得往好处想想。南齐的使者正在路上,可臣猜书信已经到了吧?”
苏桓撑着额头,“太后有意与洛阳联姻,安阳眼下跑到洛阳去了,贺兰,你故意将她气走的?”
贺兰津拾了一处干净的地砖坐下来,捡起地上从他身上掉落的草叶,“臣真不是存心的,一见长公主那样子,臣就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据臣看,洛阳若是求亲,太皇太后是不会同意的,宇文氏面子上拒拒,背地里定然欢欣鼓舞,齐军迎亲逆女的军队往边关叩上一叩,来个里应外合,就成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得苏桓苦笑无言,“你说要朕往好处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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