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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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 弄之瓦砖这是说,女孩子出生之后,不能让她睡床, 而是要睡到床下,表明她低男人一等。给她的玩具,也只能是砖啊瓦的不值钱玩意儿,不能把她养娇了……”

他跟罗敷隔案对坐,帛书铺在她面前,他自己扫视一个个倒置的文字毫无困难,还能讲得头头是道。罗敷心悦诚服。

可他讲的内容却是愈发匪夷所思。说是家庭守则一类,又不像。

她终于忍不住打断:“等等!这是谁家的规矩?”

“曹家的。”王放眼皮不抬,再吃颗枣,“这意思咱们待会儿再解。这句话里生字不少。比如‘床’、‘砖’、‘瓦’都是日常用具,你要记牢。记字有诀窍,先看偏旁部首……”

罗敷用心听完了,依旧有些纠结。等他讲到“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又提问:“为什么不能让女孩子睡床啊?”

王放正得意地滔滔不绝,骤然又被打断,异常不满,脸一沉,指着帛书中间一句话,低声教训她:“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男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王放!”罗敷腾的直起身来,隔空一把揪住他衣领子,小虎牙态若咬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学问?还是你编出来耍人玩的!”

小学究一下子斯文扫地,连忙丢下帛书,举手告饶:“阿姊,疼,疼,轻点!嗳,尊师重道……”

“尊个头!你别欺负我不懂!”

王放整个人如同泄气皮球,眉毛鼻子皱着,居然不合时宜地闻到她手腕上一股淡淡清香。

赶紧屏息,撇开头,磕磕巴巴的解释:“小子冤枉,小子冤枉,这是曹……曹大家的《女诫》,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我逐字逐句抄了一个时辰,要是……要是有半个字删改,天打雷劈……阿姊要相信我……真不是我编的……我也编不出来啊……”

罗敷放开他,警惕地四周看看。不敢做出太大动静,窗帘子依旧死气沉沉的挂在原处。只有那烛火被她起风一带,歪歪斜斜的晃了两下。

她觉得王放应该不敢骗她。可他选的这是什么书!

圣人还会管女孩子玩什么玩具?

王放爬起来,掸掸衣襟袖口,小心翼翼地补充:“也不是我瞎选,你不觉得这书又短又好懂?是曹大家……是一个女官,特意写给女子读的,最近世家大族的女孩子开蒙,都用它……白水营里没有女子读书,我翻了三箱子竹简才找到个副本,还差点让人发现了。我躲在箱子后头,还被磕了一下脑袋……”

这才想起来展示额头上那一小片红。诉苦诉出了邀功的味道。

罗敷冷眼旁观。这么说,这书不是他自己瞎划拉的?

谅他也没那个本事。写书哪是人人都能写的呢?

一腔火气便灭了七分。却也忍不住笑:“世家大族拿来开蒙的书?你看看都写的什么,无非是让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贵女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放见她不怪,立刻像个不倒翁似的,嗖的一下直起身,回复了正襟危坐的位置。

一本正经地跟她讲道理:“正是贵女才需要学这些三从四德。因为她们嫁的夫君更是人中龙凤,必须尽心侍奉。不像某些……嗯,民女,欺负起男人来眼不带眨的……”

说到一半,见她眼里凶光微露,赶紧改口,换了个说辞。

“譬如,阿姊,你别生气,想象一下,假如你真的嫁给阿父这么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品行高洁潇洒倜傥的世家君子,会不会自觉三生有幸,会不会发自内心的想要侍奉他?……”

罗敷翻白眼,“我会……尽量不打断他说话。”

王放仰天长叹。看来万一有朝一日,东海先生真的跟这个草包见面,若是哪句话惹恼了她,她大约也会毫不客气地上前揪他衣领子。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拈起几枚瓜子慢慢嗑,打算妥协。

“其实《女诫》我以前也没读过,今日看来,写得一般。姑妄听之则已,若用作立身准则,未免太无趣。但是阿姊,你要冒充的是阿父的夫人,是士子文人的入室之妇,你总得……了解一下她们的出身规矩,学学她们想事做事的方法。不然,如何能瞒得长久?你跟我把这上面的字句学全了,在人前能不露把柄,就算成功。私底下你买不买账,我也管不着。”

罗敷难以置信的盯着他,轻声抗议:“这不是两面三刀吗?”

在她这种大字不识的俗人眼中,任何书本都是神圣的,翻动之前最好焚香沐浴,诵读之前必须漱口嚼香。

而他呢,肚里有点墨水,居然大言不惭告诉她,书里的内容,可以“不买账”?

哪本书不是先贤圣哲的毕生心血,而他却敢随随便便地说,“写得一般”?

王放任她奚落,脸不变色心不跳,笑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要是读什么信什么,那我读过的那些孟子庄子列子韩非子,早在这儿打起来啦。”

说着指一指自己肚皮。

罗敷小小横他一眼。显摆。

但她是讲道理的人。王放这一番歪理,她既然无法反驳,那也就虚心接受。

坐回自己的位置,硬邦邦命令:“教吧。我学。”

王放没脾气。刚刚还朝他叩拜呢,这会子把尊师重道丢进九天云霄去了。

但还是得先约法三章:“发表不同意见可以,但是别拿我出气。书不是我写的。”

罗敷很快就理解了什么叫“尽信书不如无书”。

《女诫》没读几段,她就深深觉得,在世家做贵女真是苦差事。亏得她过去还憧憬!

不过确实是理想的识字读本。短短七篇,涵盖了女人一生所能经历的大部分家长里短。许多简单常用字来回重复,不少是她此前见过、颇觉眼熟的字词,此时都黑白分明的出现在帛书上,化为音义兼备的学问。

王放让她莫要强求每个字都立刻记牢。只要反复诵读,标记出关键的起承转合,自然会慢慢形成对文字的熟悉感。用不知是谁的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只是读得她心里憋屈,宛如胸口梗着一口老血。

好在王放也时常看她脸色,每当讲到已经被她违反过的各种戒律时,都只是意味深长地摸下巴一笑,然后快速带过。

毕竟,论违反清规戒律,他比她在行多了。批评她?他自己都良心过不去。

这种从零开始的启蒙教学,教书的比读书的遭罪。要确认她把该记的记住,不重要的地方,要说服她别浪费时间。她若长久不言语,还得问:“懂了没有?”

好容易读到那句闯了祸的“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罗敷没事人似的,还在观察那个“顺”字,王放已经满头大汗,两眼发花,嗓子又干又燥。先前灌的那些浓茶都当汗出了。

手边再拿起小竹杯,茶早喝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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