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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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嵘喝道:“你也要这般背弃天规吗!”

东君冒雪大笑,接着翻过折扇,对黎嵘肃容而相,掷地有声。

“我为东君,不沦苟且。”

他话音一落,阿乙便觉得臂间一热,那本已绝气的孩子“咕嘟”地吐出气,细声哭起来。

第120章 承天

金链射向八方,衔接住高台各角,将金笼腾吊在九天台中央。梵文浮现,环绕着金笼旋成屏障。

怒云滚涛,诵声雷鸣。

承天君云生明珠垂面,沿阶而上。他站在金笼之前,拨开明珠,探身来看笼中的净霖。

“此乃何人。”云生掌心里把玩着阴阳珠,“我竟不认得了。”

净霖握住栏杆,半肩已融于血色。

云生目光逡巡,似是叹息般的说:“东海诞邪祟,不想竟引出了你。净霖,你竟然也会赧颜苟活。当年临松君何等孤高,如今落魄至此,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净霖说:“言不由衷。”

“这是世间常态。”云生说,“你便敢坚称自己心口如一,从无二思吗?”

“我杀人见血。”净霖从栏杆的缝隙里看着人,“你们杀人无形。”

“为剑者当如此。”云生说,“我非剑,自当另寻蹊跷。只是你杀孽太多,已然不被天地所容。我替天行道,还能在这九天台全你一个贤名。”

“成全。”净霖微嘲,“你成全过那么多的人,便没有想过自己?”

云生笑了几声,他说:“你明白‘君父’的含义吗?这么些年,你从来不曾真正地进入过九天门,你根本不明白‘君父’意味着什么。一旦坐在这个位置,便是天下共主。君父是成全别人的人,而我如今就是君父。我说成全你,这是天赐恩惠。父亲当年称你为剑,全天下皆以为是无上夸赞,其实我们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嘲弄罢了,你在他心中,连做人的资格也没有。”

净霖抵笼不语。

云生迈出几步,他华袍金奢,拖在身后迤逦而行。他围着这笼子,犹如观赏着一头奇珍异兽。

“上天将你生成了这个模样,我便知晓有一日必遇情劫。我屡次劝父亲未雨绸缪,他却笃定你翻不出浪涛。人若久居高处,便会疏于防备。他刚愎自用不听劝诫,果真在你手中断了性命。你杀父弑君,罪恶滔天,可就我之见,这又何尝不是在替天行道?父亲已经老了,他天资受限,大成之境对于他而言譬如水月镜花。他哪能够得着。他不过是借着‘君父’之名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无辜稚儿填补修为。你直到今天也不明白自己的用途,你与血海一般无二,皆是父亲的踏脚石。乱世多杀生,血水渡城墙。你的名越正,他的名便越正。你不是九天门的剑,你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剑。你所求的道义也不是天下正道,你只不过是个为虎作伥的伪道。净霖,你杀他,他杀你,你们俩人这般才算的上是真父子!”

净霖突然说:“他要杀人填灵,寻找稚儿须得有个心腹之人去做,我曾得证词说此人乃是个‘手携折扇’的人。”

“东君出身血海。”云生说,“父亲叫他杀人,这是意料之中。”

“他无心。”净霖眸中漆深,“若要做恶,必定做得滴水不漏,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又深知自己身份特殊,一言一行必会遭人揣摩,所以行事谨慎,绝不会堂而皇之地杀人。”

“你心里自有人选。”云生掌中阴阳珠磕碰着发出声音。

“你好修饰,本相为镜,擅仿人形。”净霖说道。

“你无凭无据。”云生笑看他,“这般急着死?”

“你屡次劝诫父亲防患于未然,他并非不听,而是交给你来做。断情绝欲的咒术生长在我躯体之内,它藏得这般隐蔽,皆是因为它与我朝夕不离。”净霖冷静自若。

“唯有咽泉剑与你朝夕不离。”云生说,“咽泉剑鞘却是澜海所造。”

“是了。”净霖说道。

“所以你怀疑澜海。”云生迅速接道。

“无凭无据。”净霖不急不慢,“你这般着急做什么?剑鞘是澜海所造确实不假,剑穗却是你送的阿物儿。”

云生踱步,说:“我送出去的玩意那般多,若是出了事,各个都要怪在我头上吗?”

“你掌管门内事务,替父亲做了丹药。那丹药呈给我们吃,不过是掩人耳目,其初衷是喂给清遥。清遥藏身门中,每日所需血肉供应不够,为了不叫她露出原形,便日日喂着那丹药。东君从来不要,恐怕便是从其中窥出些端倪。澜海久在院中,又与清遥为伴,你做不干净,他察觉了。”净霖停顿片刻,说,“你杀了他。”

“他有雷霆天锤,我怎打得过他呢?”云生转动着阴阳珠,“到了此刻你也舍不得猜父亲,父子情深至此,我好生感动。”

“你杀了他。”净霖重复着说道。

云生竖指噤声,说:“不要这般说我,净霖,我素来不会真刀真枪上场的,杀他的人是父亲。”

“是你啊。”净霖微微前倾,眸中越渐深若寒潭,“你慌张畏惧——你是不是还曾经跪在他面前哀声求过他,要他放你一马。可是他不从,他要问明白,你是父亲的狗,你最怕的就是坦白,因为你胆敢说出父亲,死的人便是你。”

云生温润之下终露獠牙,他喉间滚动一下,对着笼说:“是他跪在我面前……”

“父亲不将我当作人看。”净霖说,“他便把你当作人了吗?”

云生霍然甩袖,他扶住了栏杆,切齿道:“你住口!”

“你知道的这般多。”净霖步步紧逼,“父亲怎么能容你活?大局当定,君位一稳,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他不肯杀我,这是你的功劳。我出关时你便该害怕,刀口下碾过了那么多兄弟的人头,你替他做了那样多的恶事,该轮到你了,所以他要用他最快的刃。”

“是啊。”云生紧紧攥着栏杆,挤出笑来,“净霖,他要用你来杀我!可笑他养了八个儿子,每一个人都有用途。他根本谁也没想留下,他就是要所有人都在他脚底下。他上去了,我们便都没有用了。他掐断了你的情,你忘了吧?是黎嵘做的啊!他们将那条龙剐鳞抽筋,就在你日夜哀嚎的时候。你完了,我也完了,黎嵘又能活多久?菩蛮和东君又能活多久?你们把他当作恶人,唯独我将他视为亲父。我把他当作父亲!我竭尽全力拥戴他,我费尽心思替他杀人。”云生眼中生冷,“他登上九天之后便将我调离身边,他拿捏着黎嵘,那是他的盾。他已经起了杀机,不过是缺一把剑而已。”

“你下了毒。”净霖说道。

云生笑道:“不是我,是我们。”

净霖指尖的血已经凉透了,他看着云生,却已然记不清少年时的模样。他们生长一处,却像是罐里的虫。他们起初以为父亲要的是个蛊,最终明白父亲自己才是那个蛊。

一群儿子杀了父亲。

“我们皆是凶手。”云生抬身,已经收敛了情绪,儒雅自持地说,“黎嵘有多干净?他欲杀父亲已久。东君又有多干净?清遥之后他一直忍而不发。菩蛮更是下作,他既恨你,又怨父亲偏爱。一成药,一种毒,如何杀得了父亲?是千百种啊!一层一层,无孔不入地渗进去,父亲早已四面楚歌,他还一心觉得我们皆是他掌中物。我们万事俱备——只缺把刀而已。”

净霖似是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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