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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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缈明白他的意思,司徒湖山也说自己是川军,那老头儿当年就是与唐福根、唐福贵一起奔赴战场的喽?

可惜死人不会讲故事,否则必定是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

唐缈在棺材前给唐福根、唐福贵都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转身往上走。

第三口棺材里放着一张女性的照片,叫做唐红映。

她长得并不好看,眼睛太小,嘴巴太宽,鼻梁又不够挺,可满脸的温柔敦厚让人心生亲近。姥姥叫做唐碧映,所以唐红映的身份也不用猜了:唐家的另一位丫鬟。

唐红映死于1941年,享年23岁,相框背后还注明了她死于重庆大轰炸。抗战期间重庆经历过无数次大轰炸,炸弹下亡魂数以万计,唐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唐红映居然也穿着军服、戴着军帽,但没有写明她隶属于那支军队,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李清照的诗: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唐缈给唐姑娘磕了一个头,继续向上右拐。

第四口棺材里的人叫做唐福顺,他人如其名,脸上带着讨喜的顺从。他几乎是一个中年人了,穿着下级军官的尼子衣服,淳于扬认出来后说他是少尉排长,隶属于川军第20军。

继续往上。

第五口棺材里的人从名字来看应该是唐家的正主儿,叫做唐如铮。

唐如铮去世时只有十七岁,并非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校园里。照片背后“国立中学”的字眼,让人看了心生唏嘘。他只留下一支钢笔,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遗照前。

第六口棺材里的人叫唐如铉,字克柔,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照片之后明明白白地写着:隶属于军统特务处行动组。

淳于扬点头:“哦,这是个军统的人。”声音十分平淡,显得毫无意外。

唐缈问:“你知道他?”

淳于扬说:“我不知道,只是猜到了。其实并不奇怪,这里是陪都重庆,是军统的大本营,军统在鼎盛时期特工规模有五万多人,除了高层和译电组以浙江江山人居多,其余人员都是就地招募,你们唐家子弟参加军统是顺理成章的事。”

唐缈问:“为什么是浙江江山?”

淳于扬回答:“因为军统的特务头子戴笠戴雨农是江山人,他觉得老乡比较可靠。”

唐缈蹙起眉头问:“表舅爷难道就是这个‘特务’?”

“有这可能。”淳于扬不敢确定。

唐缈说:“那么姥姥呢?她也是军统的?”

淳于扬说:“可能吧。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只是后来名声臭了,其实在抗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说它能抵得过几十万军队也不为过,日军要偷袭珍珠港的情报就是由军统局首先截获的,可惜美国人不信,否则哪会遭受那样的重创。”

唐缈自嘲笑道:“我们这家人真是不简单,有特务,有劳改犯,有投毒分子,有国民党反动派,有假道士,有落榜生,看样子还只有我爸形象正面一些。”

淳于扬却没能笑得出来,只将背后司徒湖山的遗体托了托。

第七口棺材里的人叫田敏生,是这里面唯一不姓唐的人,看上去像个会计。小重庆也姓田,两人应该来自同一个田家。

第八口……

第九口……

第十口……

“你发现了没?”淳于扬说,“他们没有留下身体的任何一点东西,没有遗体,没有骨灰。”

唐缈发现了,问:“是不是埋在别处了?”

“也可能是家族习惯,从来就不留。”

唐缈想到姥姥是留了唐竹仪的头发的,心里一阵唏嘘。

他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棺材,看见了越来越多的照片,认识了越来越多唐家的人,他们有男有女,男性为主,有老有少,少的居多,无一例外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唐缈突然想起有一次和唐好聊天,唐好说家里原本有几十口人,后来不知为什么,一个都没留下。

他们不是没留下,而是把命献出去了,去打一场必须献出生命的战争,甚至连自家子孙都不知道在这地下居然有一座英灵殿。

唐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受了很大刺激,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默默地站着,指尖微微颤抖,等到他终于鼻酸眼热,悲欣交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见淳于扬一眨不眨望着他,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刻意掩饰说:“我怎么感觉跟逛烈士陵园似的……”

淳于扬说:“祖国有难,汝为前锋,你的家族有这么一段历史,你应该觉得光荣才是,为什么反而害羞起来?”

唐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羞,他连耳根子都飞上了嫣红,突然蒙住脸感慨了一声:“这样的祖宗,怎么会生出我爸和我来,简直配不上……”

淳于扬问:“你爸怎么了?”

“庸庸碌碌、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啊。”唐缈说。

“你又怎么了?”

唐缈说:“我……”

他心想还问我怎么了,我是什么样你不是非常清楚么?

淳于扬摇头说:“我不觉得,烈士曾经也是普通人,不能因为他为国牺牲,就把他的生平经历拔高到圣人的程度,普通的祖宗生了普通的你,有哪里不对?”

唐缈凝视他数秒,突然猛拉他一把。淳于扬原本就背着一个人,并且尸体比活人还要沉重些,一拉之下便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唐缈便强摁着他的脑袋给这满山棺材磕了三个头。

淳于扬背上司徒湖山的遗体也随之上下点动,看上去跟唐缈和司徒湖山祖孙联合起来迫使他似的。

“怎么了?”淳于扬磕完了头困惑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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