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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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对朱昱深道:“殿下,灾荒之年,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多的是,流民太可怜,杀心亦是被饥寒逼出来的,不如放了他吧。”

朱昱深负手看向柳昀:“你怎么看?”

柳昀似在深思,没应声。

片刻,他从怀里取出安然让他藏在怀里的一张馍,交到精瘦汉子手里:“拿去救你家公子。”

一张馍握在手里,比金山银山还要沉重。

精瘦汉子整个人都在发颤,不住地磕头:“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多谢公子宽宏大量——”

柳昀却道:“你误会了,我并无丝毫原谅你的意思。”

脖间深紫的勒痕还在,整个人已波澜不惊:“你既自诩为读书人,该知君子当贫贱不移,坚守本心。你遭遇困境,着实可怜,却不该因此起杀心。我予你一张馍,是怜你小儿无辜,并不同情你,你为他送了吃食,便跟官兵走吧。”

黄昏已至,雨丝稍密了些许,几名官兵听了柳昀的话,皆看向朱昱深。

朱昱深沉吟片刻,吩咐:“便照他说的做。”

等官兵领命退下,又问:“你既是杭州柳府的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里?此处去杭州并不近。”

“回殿下,草民原是打算上京赶考的。”柳昀道,想起阿留还不见踪影,又合袖揖道,“草民有一位家童走失,要趁着入夜前找到他,请殿下恕草民失陪,等日后进了京,一定登门答谢殿下的相救之恩。”

说着,唤了安然便要离开。

朱昱深看着柳昀的背影,想起他方才说的“赶考”二字,觉得十分诧异,不过一名十一岁的少年,这便要赶考?

然而此念头一生,他又想起来杭州的路上,孟老御史提起柳昀,曾赞不绝口:“柳家有子,光华内敛,天资本就百年难得,后天极为勤勉克己,十岁写出来的文章见地,连柳家几名夫子都自叹弗如。”

听他方才对精瘦汉子的一袭话,确实非凡。

“你一个人要找到何时?”朱昱深对着柳昀的背影高声道。

又道,“你的家童,本王可派人帮你找。”

柳昀回过身来,思量了半刻,朱昱深的人帮着找阿留,这的确是最可行的办法。

暝色半明半晦,他看着不近不远处,那个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双眸深邃的少年,无声再施一揖。

朱昱深沉默了一会儿,问:“朝中的孟御史,你可知道?”

柳昀一听这话,平静无波的双眸竟起一丝微澜,恭敬地道:“回殿下,草民知道,孟先生曾在柳府授过学,草民有幸师从他半年,孟先生学识渊博,为人刚克,令人心折。”

朱昱深点了点头:“那你可愿随本王去见他?”

从京师出来勘察灾情的行军赶不到杭州府,夜里便在荒郊扎营。

朱昱深将柳昀带回营地,罗将军与孟良已打算将随行的军饷分出一半,命侍卫搭好棚子,维持秩序,开始施粥了。

远远看到朱昱深回来,一身墨色劲衣的少年皇子身后,还跟了一个年纪小一些,个头亦小一些的少年。

竟是柳昀。

也无怪孟良远远的就认出他。

他实在太特别,小小年纪便卓然出群,身上像始终敛含一泓清晖,如月色,连江南萧疏的雨都掩不去这光。

得走近了,朱昱深将事情因果交代一番,孟良便看着柳昀,问:“你既打算自己谋生,想好日后在何处落脚了么?”

他是明达之人,没问柳昀为何离家,想来柳府那一套存天理灭人欲的规矩,非要把这孩子的一身锋芒逼成一根一根倒刺不可,离家也好。

“回先生的话,学生原想以为人写字写家书为生,随意找个落脚处便好,等到明年科考过了再作打算,但——”

他说着,垂下眸,眸里闪过一丝惘然,“这几日走在荒郊,看着流民惨状,忽然觉得满腹诗书,读到头来百无一用。不能救人,不能济世,是以亦不能度己。

“书中说‘达者兼济天下’,又说‘臼杵之利,万民以济’,可‘济’之一字何解?曾如先生这般,官拜庙堂之高,或如四殿下这般,生来天之骄子,便有法子对这天灾连年生灵涂炭之状有济策吗?若没有,学生便是科考入仕,又有何用?”

雨丝轻扬,无声浇洒人间,茫茫如雾。

少年柳昀的双眸,在这雨烟子里,干净灼亮如星月。

朱昱深看着他,半晌,步去他身旁,与他并肩朝孟良一揖:“请孟御史赐教。”

孟良看着他二人,却摇了摇头。

“你这一问,老夫亦没有答案。”

他负手,看向这雨雾苍茫处:“数十年前,老夫随陛下起兵,以为可以救济苍生。后来翻遍青史,踏足阎闾,才知华夏数千年,不过八个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能万事以百姓为先,以民为本的君与臣又有几何?”

“济这个字,太大了,大到一个人便是以此作为矢志不渝之志,永生寻求的解,倾尽毕生,亦只能在泱泱江海里取得一勺,略知滋味。”

他说到此,目光落到柳昀身上,笑了笑:“可能老夫终这一生,便只能追寻到此吧。但你不一样,柳昀,你资质好,我问你,你可愿随老夫上京,真正拜老夫为师,或许有朝一日,老夫不得解的一个‘济’字,在你这里,会有一个答案。”

那年的茫茫烟雨,一直到柳昀随孟良与朱昱深离开杭州还在洒落。

一如这个济字。

亦是他追寻半生,亦不得解的风雨苍茫。

“摄政大人?”

屋内有人唤了自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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