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来到默园的第一天,我是在慌乱中度过的。胖子教给我静功的办法,我照着做了,感觉确实不一般,似乎触摸到了另一个从未了解过的境界。
第二天起来时,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我推开窗,呼吸着新鲜的山里空气,感觉脱胎换骨一般。
稍作休息,我重新开始盘膝打坐,按照胖子教给的法门,继续观察呼吸。坐不耐烦的时候,就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山。我的意识,我的心态,慢慢趋于缓和,如同落进了一条延绵粘稠的河流。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揉揉手腕,今天晚上打算抄经。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离开。
夜幕降临,山风习习,虽然关紧窗户,可缝隙里透出的风,还是吹得灯台火苗扑哧扑哧闪动。
我把经卷展开,宣纸铺好,深吸口气提起笔,在墨砚里蘸了蘸,然后在纸上抄写起来。我不会写毛笔字,拿笔姿势和普通用笔一样,却态度极其认真,一笔一画地写。
写着写着,时间过得很快,我似乎进入到一种境界里,和打坐时去除杂念的感觉差不多。聚精会神做一件事,杂念不来侵扰,这种感觉澄清澄明。
宣纸上的字似乎都活了过来,我慢慢沉浸到经卷所勾勒的世界里。经书所云:一切皆世间,种种差别音,菩萨以一音。一切诸能演,决定分别说,一切诸佛法,普使诸众生,闻之大欢喜……一切十方佛,靡不于身中,分明而显现……
写着写着,我似有所动,很多字句并不理解,又似乎能看透字面背后的意思。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二丫姐的形象,我所做的一切,现在能坐在这个地方,一切皆因她而起。
在佛经的字里行间中,我进入一种无法形容的想象中,十方佛就在世间,二丫姐是佛,乔老宝是佛,抓二丫姐走的那些凶汉流氓也是佛,人人有为,人人都是佛。佛起佛灭,世间万物万事都在有为法中,如同河水奔流交错,尘归尘,土归土。
我正聚精会神写着,突然灯台的火苗闪了两闪,噗嗤灭了,周围一片黑暗。
我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伸出手晃了晃,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线都没有,属于绝对的黑暗。
我停下笔,转过头去看窗户,再怎么黑,月光还是有的吧,可回过头,令我胆战心惊的是,后面也是一团浓浓的黑暗。我下意识以为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用手去摸,摸到眼皮才发现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告诫自己冷静,逐渐发现,眼前的黑,黑的无比均匀,绝对的不正常。我用手在眼前挥动,想把这团黑暗驱散,可是没用,我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难道……我瞎了?
我真的害怕了,这种害怕就像是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万丈深渊。灾祸来得突然,不给人喘息之机,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为什么会落到我身上。
“小金童……”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人低沉浑厚的嗓音。
我吓了一跳,这里不是不允许说话吗,谁这么大的胆子?我没答话,心乱如麻。
“小金童,”那人说:“我是附近别院的修行者,我们那座院子不像这里死气沉沉的,到了晚上我们会有高人讲经和古琴琵琶的弹奏,现在邀请你过去,一起热闹热闹。”
我闹糊涂了,第一,这人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小金童,第二,他为什么邀请我?
正迟疑时,那人拉住我的手。他的来意很坚定,容不得我质疑。我怕弄出声响,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跟随他向前走。凭直觉我们出了屋子,过了走廊,从楼梯下来。
此地都是修行的默者,我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人,只好随着这个人,亦步亦趋走出去很远。
来到外面,感受到凉风,我这才想起自己没穿鞋,地面很凉,冻得我呲牙咧嘴。
那人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随着他去。
走了很长时间,拐弯抹角的,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忽然拉着我的那只粗糙手不在了,换成一只细腻柔弱的女人手,响起一个极温柔的女孩声音:“贵客来了,请跟我走吧,注意脚下。”
我没有说话,摸索着往前走,她“噗嗤”一下笑了:“你已经出了默园,可以说话了。”
我长舒口气,赶紧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名叫佛悦堂。”那女孩说。
“哪个yue?”我问。
女孩低低笑说,“愉悦的悦。”
这笑声给我笑的,浑身麻酥酥的,像过电一样。我问她,这里都是修行者吗?女孩特别爱笑,低声笑,“你跟我来吧。”
能感觉到我们穿堂入室,好像走在一条走廊上,然后是拉动槅门的声音,进到一个通风很好的室内。此处温度适中,又有晚风习习,能听到男人们女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到了一处人很多的房间。可具体置身何处,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我的构想里,这里应该是日本式的那种明堂,所有人都坐在榻榻米上,四面柱子上还应该有灯火相映……可惜,我什么都看不见。
那女孩坐在我的旁边,这让我心安了不少,我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低声问:“你也是来修行的?”
“嘻嘻,对啊。”她说。“咦,你身上怎么会有……”她离我极近,似乎在闻着我身上的味道:“你认识胡婷婷吗?”
胡婷婷?!我陡然一惊,她为什么提胡婷婷?
我正要说什么,忽然室内有个老太太在不远处咳嗽一声,缓缓说道:“琴师何在?”
“小的在。”有人说。
他们对话用的都是敬语雅词,听来文绉绉的。
老太太的声音很是苍老,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琴师,今日有贵客临门,当行名曲助兴,广陵散如何?”
琴师的声音:“广陵散很长,全曲恐怕短时片刻内很难唱完,恭问太奶敬献哪一节?”
老太太道:“广陵散世间失传,幸好咱们家族中还有保存,其中有一节众鸟时集最为应景,你就唱与诸位听吧。”
琴师挑动古琴的琴弦,弹奏起来。
声音清越,满堂作音,再无人说话。我闭着眼睛,静心听着。以前很少听古风乐器的演奏,觉得节奏太慢,黏黏糊糊的。而今听来竟心潮澎湃,如置身林中,春和日丽,万鸟集结。
我情不自禁拉着身边女孩的手,她的小手柔若无骨,极其细腻。最为可贵的是,她并不扭捏挣扎,任由我握着。我听着妙音,摸着小手,哎呀这个舒服的,晕晕乎乎,陷入进一种无法自拔的境界。
这时女孩凑在我的耳边,低低说,“你是胡婷婷的人,我可不敢和她争。”
我艰难咽了一下口水,“胡婷婷是狐狸精。”
天地良心我没想说那么大声,可这句话偏偏在房间里清楚响起,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赶上琴师弹奏两个音区的间歇,我相信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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