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加入书签

柳世番道,“臣斗胆,陛下可曾想过,要刺杀吴元济?”

天子默然不语。

柳世番又道,“刺杀吴元济的妻儿呢?”

天子愤然道,“卿何出此言!”

柳世番忙谢罪,又道,“不瞒陛下,前者臣想过擒住匪首,毕其功于一役。吴元济刺杀武相公、裴相公,当也是此意。可刺杀人的妻儿?……真像是市井无赖被逼到穷途末路时,打不赢仇人,便掳两个无辜小儿做人质。臣万没料到,淮西居然已沦丧至此。”

话说到此,天子也终于明白了柳世番的意思。

柳世番道,“藩镇看似强盛,可纵然是挟威自重、拥兵自立的河朔诸镇,也都得讨得天子诏封,何也?无天子诏命,他们压服不住麾下臣僚,自己就先内乱了。故而臣说,朝廷强而藩镇弱,陛下整合天下,是人心所归、大势所趋。如今陛下讨伐淮西近三年,看似前线不利。可四方不安分的藩镇,亦只敢偷偷接济淮西,无人敢公然支持淮西、对抗朝廷。待讨平淮西,这些藩镇就更不足为虑了。而淮西,臣看前线战报,本以为毫无进展,可现在看来恐怕未必了。”

天子不做声前线战报实在是太难看了。

柳世番道,“打仗不止看前线,亦看钱粮。粮草充足,前线纵无进展,也能支撑下去。仓廪空虚,前线纵不溃退,大局也势必土崩瓦解。陛下是以天下讨一隅,淮西却是以隅对抗天下。如今看来,淮西财用比臣料想中还要薄弱,恐怕这就支撑不住了。”

“否则为何要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出此下下之策?”

天子默然半晌,忽而笑道,“朕问卿家事,卿却同朕说这些莫非是怕朕因前线败仗而心生退意,特地来给朕吃定心丸?”

柳世番:……

“一胜一败乃兵家常态。既定大计,岂可因此而改。”天子叹了口气,坦然相告,“朕是在想,如此布兵是否妥当。朕任命的这些将帅,是否真是可用之才。朝中诸臣又有多少人,是真的与朕同心。”

柳世番心想,跟你同心有什么用?看你任命的那些酒囊饭袋,一到战场就原形毕露。

“……将帅之才还当从行伍中挑选。举世称赞,却无一兵一卒的战功,想来未必是将才。”

这话正说到天子的痛处他又没下过行伍,又不跟柳世番似的从下僚一步步提拔至宰相。他能选用的人才,可不就是群臣都说好的人吗?

……尤为可悲之处在于,群臣中谁是真的忠诚,谁是大奸似忠,他也未必分辨得准。

“卿说的是。明日朕便召集政事堂,讨论此事。”

正事说完,天子不由就起了些坏心。

笑道,“听闻你家中有贤媛,能兴邦国?”

柳世番:……蠢妇,八成又把家书抄送得满城都是了!

第52章 相见时难(九)

世间百姓大都觉着,天子天生无所不知,是世上最英明的人。

可天子身旁宦官与朝中常同天子打交道的重臣却知道,天子常常是这世上最孤陋寡闻,被瞒骗、利用得最多的人。

尤其是本朝天子这样,还被祖父抱在膝上玩耍的年纪就已是“第三天子”,父亲即位没半年就退位去世,自己在太子位上还没坐暖就已履位至尊的天子。他从小眼中所看到的,无不是身旁人想让他看到的。耳中所听到的,也无不是旁人想让他听到的。凡他做对的,无不被吹捧上天;凡他做错的,要么被颠倒黑白硬说对,要么就被推卸到旁人身上。

因此,就算天资聪颖,天子在某些事上的判断力,往往也低得吓人。

你觉着匪夷所思,当笑话去听、去议论的事,传到天子这里,他很可能就半信半疑了。

若当此事为真,他受益甚多或损失甚巨;纵此事为假,他则没什么损失时,他那半信半疑,就可能进一步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尤为凶险的是,一旦天子觉着是真的了,旁人哪怕明知是假的,也得当真的。再有一众阿谀奉承或是别有居心之人添柴加火,将小事化大、大事撑破天,待天子察觉到不对时,就已不是简简单单谢罪能解决的事了。

譬如方士,天子信他时,能将亲生女儿嫁给他;一旦察觉到受骗了,直接就推上刑场千刀万剐了。

而祥瑞、鬼神之说,则正是此类。

柳世番不屑为此,不单单是出于读书人的清高、矜持。纯从利弊和名声上考量,他也觉得愚蠢至极。

毕竟他是获罪后遇赦还朝,还能在四十不到就当上宰相的,举世公认的治世能臣。

他用不着走这些旁门左道。

天子一问,柳世番听是郑氏的原话,就知道他家蠢婆娘的心思被有心人洞悉了,人家故意在替她造势呢。

他若不趁着天子当笑话听时立刻斩断,只怕天子听着听着就半信半疑,再听着听着就宁信其有了。

跟郑氏不一样,柳世番可不天真烂漫。

他很确定,以天子的性格,他不信还好。他若真信云岚是能兴邦国的真命之女,绝对不会把她配给儿孙,更不会嫌云岚太小而自己太老,他肯定会给自己留着。到时云岚处境如何且不说,柳世番先彻底自绝于清流,也基本自绝于太子一党了。

想到此,柳世番真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郑氏“天真烂漫”下去了

柳世番便顺着天子的调侃,以袖遮面,做出羞愧万分的模样,“陛下别取笑臣了。几个丫头什么斤两,贱内心里没数,臣心里有。臣不谨慎,贻笑大方了。”

天子何等聪颖,立刻便明白,柳世番这是默认此流言是他家中夫人炮制出来的了。

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素来觉着,尽管朝中清流多说柳世番是“小人”,但这是因柳世番他们一党当年犯了太多人的忌讳的缘故。柳世番实则是朝中难得一见的实诚人。因当年污点,如今他在朝中天然孤立,没什么人愿意拉拢他为朋党,又是个难得一见的只做事、不邀名、不结党的纯臣。

天子便笑道,“卿也不必过谦。有卿这样的父亲,日后必都是贤良淑德的闺秀。”一时又想起件事来,“朕记得去岁你回朝时,你家中大女儿愿代你守孝,出家为祖母祈福,可有此事?”

柳世番就有些怔愣此事虽说得好听,本质上却是家丑,故而他不愿意宣扬。也不知是谁捅到天子这儿了。

片刻后忽的想起,郑国夫人韩氏是云秀的亲姨母。韩氏同宗室皇亲多有交情,又时常出入宫闱,恐怕早就将云秀说给公主皇妃们知道了。

有这么件现成的孝举,她岂能不替云秀宣扬?

柳世番不由就有些心烦他能察觉得出,这位韩氏和他死去的发妻不同,是个野心勃勃、同贤德毫不沾边儿的女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