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岂料冷子兴却说,当时双方都看好了才交易的,如今赵老爷子提出来,就是毁约,毁约定金是不退的。冷子兴还说了,若是赵家告官,他就要反咬一口,这生意做不成,他得让赵家再赔上三千两银子,弥补他的损失。
双方谈到这个份儿上,赵老爷子的儿子赵龄石就劝自己老爹,要不算了,息事宁人,赵家最多损失一点儿子银钱,还是别和冷子兴这种人计较了。
可是赵老爷子却是个眼里见不得砂子的,一气之下,将冷子兴告到了顺天府。所以顺天府才来了这些差役,将铜鼎拖去,作为呈堂的证物。
石咏听了这前因后果,也颇替赵老爷子着急,只盼着老爷子莫要被冷子兴反咬一口。当下他脚步匆匆,往山西会馆里去寻赵老爷子——按照古鼎所说,这种案子大约不是第一遭,回头赵老爷子若是能寻到关系,查一查金陵与京城等地的旧案卷,想必便能找到冷子兴故意将一具“存疑”的古鼎充作“周鼎”,卖给他人骗取定金的证据。
哪知道他上了山西会馆的二楼,找到赵老爷子住的那间房,刚要敲门,忽听里面有个声音冷冷地道:“这事儿,摆明了是你赵龄石做得不地道啊!”
石咏吓了一跳,没敢敲门。
在屋内说话的人,竟是冷子兴。
第35章
冷子兴在屋内坐着,手中盖碗儿茶的盖子一提一扣,发出冷冷的响声。
他望着对面看上去焦头烂额的赵龄石,冷笑道:“这事儿,摆明了是你赵龄石做得不地道啊!”
赵龄石赶紧道歉:“我……这不也没想到父亲会……”
他原本与冷子兴商量好了,借那只“周鼎”做个局,昧三两千两银子下来,他得二千两,谢冷子兴一千。
“父亲沉迷金石字画,玩物丧志,将生意上用得着的头寸都一起压在这些玩器上头,我这次,原本只想给父亲买个教训,哪曾想……”
“赵爷,依我看,你怕还是想自己昧点儿私房银子填补账面上的窟窿才是吧!”
冷子兴面无表情,冷冰冰地戳破了赵龄石那点儿冠冕堂皇的理由。赵龄石片刻间便有些无地自容。他进京之后,确实曾在青楼流连,挪了自家账上的银子,怕被父亲发现,这才联合了冷子兴做了这么个局,给亲爹下套。
可万万没想到,他爹赵德裕脾气倔强,不认这个邪,竟非要闹到顺天府去,让官府断一断这个案子才行。
“本是你们父子斗法,却用到我这只鼎,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你觉得世人会怎么说?”冷子兴坐在椅上懒洋洋地说。
这赵龄石就再不敢开口。如今从上到下都重孝道,若是叫外人知道了他这样算计自家老爹,他赵龄石立即就成千夫所指了。
“好教你知道,我冷某人,在顺天府可是有人的。”冷子兴放下茶碗,站起身,“惹恼了我,休怪我不客气!”
他丢下这话,转身离开赵家人暂住的屋子。冷子兴能感觉得到脚下地板震动,应当是有什么人从楼板上跑过去了。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想这种事儿,要丢人,也只丢赵家的人罢了。
石咏从头到尾将这桩事情偷听了去,实在是没想到,这古鼎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曲折。他登时替赵家感到不妙。
石咏也记不起是曹公笔下哪里写过,冷子兴曾经因为古董生意吃了官司,因此上贾府去找岳父母求情。岳母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也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想着只管求求主子就完了。1
所以冷子兴说他在顺天府有人,并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有人。
而且听冷子兴的口气,将“孝道”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阻止赵龄石将事情的真相往外说,石咏总觉得冷子兴除了那三千两银子之外,还另有图谋,想叫赵家吃个哑巴亏。
说起来,这联合外人,算计自己老爹的赵龄石,才真正是那个最黑心兼最愚蠢的。
一想到此处,石咏不免替那位赵老爷子感到忧心。此前他见过赵德裕一面,看得出那人极爱金石,甚至和石咏自己的脾性有一点儿像,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容不得半点模棱两口。所以遇上了“赝鼎”这事儿,赵老爷子才会如此坚持。
可是如今,这早已不仅仅是“赝鼎”的事儿了。
石咏在山西会馆里问了问赵老爷子的去向,得到的答案都是去顺天府了。
他壮起胆子,往顺天府跑了一趟,正在门外转悠,却被门口守着的差役给轰了出来。
“你说‘周鼎’的那件案子呀!”倒是有个早先在山西会馆见过石咏的差役头儿,猜到他的来意,“老爷正在问,没那么快出结果,总得有个几天。不相干的人先回去等着去。”
石咏在顺天府门前,无由而入,心里又惦着石喻下学的时候快要到了,没办法,只能回椿树胡同接了弟弟,自行回家。
石大娘问起添妆礼的事,石咏只说再等等,等两天没准儿有更好的。
石大娘想想也是不用着急,当下便不再催。
第二天,石咏将弟弟往学堂里一送,再从椿树胡同里出来,转到琉璃厂大街上的时候,便觉得不妙:
——出事儿了!
只见山西会馆跟前围得人山人海,却听里面一声大喊:“顺天府差役办案,闲杂人等,立即避让。”
人群循声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几名顺天府的差役从山西会馆里走出来,头几人或扛或拎,抄了几口箱子出来。最后一名为首的差役,竟是手中捏着几张银票模样的纸张,从山西会馆里走出来。
跟着这几名差役一起出来的赵老爷子赵德裕,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大声质问:“我是原告,是苦主,你们怎么竟罚没我的财产?”
“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因何竟会出这样的事?”赵德裕实在难以相信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是真的。
顺天府,不仅未判冷子兴返还赵德裕那只鼎的定金,更加判了赵德裕还给冷子兴三千两“赔偿”。顺天府这帮如狼似虎的差役过来“抄没”罚金,自然是看到好的就顺手牵羊。这一下,赵家何止又损失了三千两,只怕一早备下准备购入这只“周鼎”的钱,已经全都没了。
“府尹老爷就是这样判的,我们只管听命行事!”
为首的差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边说还边将一张小面额的银票直接塞进袖子里。
赵老爷子看了,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高声道:“这……这欺人太甚,我……我要叩阍,我要告御状……”
那差役转过身,冲赵老爷子拱拱手,笑笑说:“这位爷,您这还是先想想清楚吧。越诉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杖五十,您觉得您受得住这五十杖再说其他吧!”
他还笑笑:“我这也是为您好,反正您不管怎么告,都告不着我身上!”
说罢这差役转头就往外走。赵老爷子怒气填膺,大步赶上,要从后拉住差役的衣袖。只差了半尺,这时候有人自后上前,抱住赵德裕的腰,大声哭道:“爹啊,为了一只鼎,咱们这么些本钱都折进去了,您为了子孙计,能不能别再这么折腾了?”
赵德裕被儿子这么一哭,突然觉得心灰了半截,觉得明明有理却怎么也斗不过那偏了心眼子的京官、如狼似虎的差役、公堂上笑嘻嘻的奸人……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京师说是首善之地,也不过如此。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