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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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山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自己不敢吱声得罪人, 就把别人推到前面去。

衡哥在自己面前虽然不怎么爱说话, 但那双霜堆雪砌的眼睛一横扫过来,就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透凉的。昨天陡然相见时,那孩子身上凭添了一股迫人的气势。那可是七品工部主事,和县大老爷同起同坐的……

屋子外头刮着寒风, 草木都是光秃秃的, 房檐下挂着的一溜红灯笼都在打飘。

因为人生地疏, 顾朝山也找不见一个可商量的人, 就凑过去吭哧道:“衡哥虽然已经过继出去了,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到衙门里去告他忤逆,这孩子惧怕之下,会不会日后就规规矩矩地听我这个当爹的话?”

顾九叔惊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是谁给你出的丧尽天良的主意,也不怕天打五雷劈……”

顾朝山有些讪讪,“我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要去衙门告他。我这心里头不是有些膈应吗,你看这孩子这打进了京,连封请安问候的书信也没有。要不是我们来的时日合适,他成亲时我和他娘连杯喜酒都没喝上……”

顾九叔凉凉地斜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膈应别人,衡哥天生是这样冷心冷心的人吗?还不是因为你那位好太太做的事人憎狗嫌。给要应试的儿子下药,这是当亲娘的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陡然想到昔日传闻,顾九叔惊疑不定地看过来,“那孩子……别真的是你与外室所生吧?难怪汪氏从来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看不惯他……”

大冬天里顾朝山脸面涨得通红,嗫嚅道:“那都是外面胡诌的,衡哥是我亲眼看着稳婆抱出来的。再说往酒里下药之事,那是汪氏身边的嬷嬷自做主张……”

顾九叔越发不耐烦,“得了得了,那是方县令给你家扯的遮羞布,你自个还当真了不成?酒水是汪氏身边的嬷嬷所盛,可那把六棱青花提梁壶可是汪氏压箱底的陪嫁,听说是前朝的古物。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怎么就正巧巧端到了衡哥儿的跟前?”

若非有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把柄,当初顾朝山也不会松口在过继文书上签字画押。

他干巴巴地解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如今衡哥也好好儿的。汪氏在庵堂里住了好几个月,身子早就破败得不行,进冬后这汤药就没断过,她再怎么说也是衡哥的亲生母亲……”

顾九叔简直不愿意说话了。

这位四堂兄为了一个“利”字,所有的原则所有的底线都可以打破。打量谁不明白,若非想利用汪氏这个亲娘的身份压制住顾衡,又怎么会让汪氏天远地远地赶赴京城?

在莱州城事发之时,衡哥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毒倒地,口吐血沫命悬一线。若不是救助及时,加上人年轻底子厚,只怕当场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方县令是看在顾衡的面子上才对汪氏网开一面,且为了大家面上好看,把所有的罪责推在了汪氏身边嬷嬷的身上。

这才多久的日子,眼前这人似乎全数忘记。竟把汪氏这个罪魁祸首又带在一路,是又想来祸害衡哥吗?

他心头明镜一般,不知不觉间就有些腻味。觉得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有些拧巴,根本就记不得别人的好,幸好衡哥前次已经被过继出来了。要是继续留在家里,那汪氏,那顾徔夫妻,统统都不是省油的灯。

顾九叔当了多年的族长,就是因为他为人公正私心少,这才受到大家伙的敬重。

就冷下一张脸道:“如今衡哥已经承继了你大哥顾朝中的香火,你这个当叔叔的就不好再对他的事儿指手画脚。咱们是一块儿玩儿泥巴长大的,都知道彼此的根底。衡哥正经是你家老太太一手养大的,你们两口子有什么脸面告他忤逆?”

同茂堂这一支那点儿破事儿大家伙都清楚,当年因着衡哥七月半尅亲的命数,顾朝山两口子怎么都容不下他。如今看着人出息了,又巴巴地过来沾光。

人家衡哥儿心里头别扭,不愿意任人拿捏,这当爹当娘的又寻思着告他忤逆。赶情便宜都让他一家子占完了,投胎做他家的儿子简直是上辈子倒了血霉。

顾九叔简直不齿与这人为伍,就深吸一口气道:“眼下正好我也在京城,你可以试着到衙门里去告一下。到时候到了府衙的大堂,咱们再来细细说道……”

顾朝山被他呛得脸面胀成猪肝色,“我只是想吓唬吓唬那小子,又不是真的准备这么干……”

顾九叔满脸的意味莫名,“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肯定不安好心,偏生你自个儿猪油蒙了心拎不清。你只要出首去告,首先就坏了父子间的情分。衡哥又是个面冷心冷的,若是性子上来故意拧着跟你们对着干,轻者名声坏了,重则丢官去职。”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盏里的茶叶失却热气的烘托,开始变得蔫头巴脑。

顾九叔压下眉头语气幽微,“莱州顾氏一族去年整整有六百亩土地因了他才免去税赋,若是你一意孤行拗着要耍老太爷的威风,让这件事有了差迟,族里的各位长者只怕就不会轻易放过你……”

顾朝山一惊,他倒是没有想到这点。

实在是利字当头,只一心一意的想让顾衡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顺顺当当的迎娶高门贵女,再小小地提携一下两个至亲兄弟。若是能仗着他的面子,把同茂堂医馆开到京城里就再好不过了。

顾朝山灰头土脸地叹了口气,却是低估了那孩子心中的芥蒂,高估了自己这个当爹的能耐和脸面……

顾九叔见他尚算明白,就劝道:“眼下你们成了两家人,客客气气的处的两边着,总比往日急赤白脸的好。衡哥官做大了,心情高兴了,自然也少不了你们家的一份好处……”

这怎么能一样呢?

原本这个好处实实在在是自家的,现在却是莱州顾氏整族的。分摊在自家头上,恐怕只有薄薄的一点。自己汲汲营营了半辈子,怎么就错过了这座遍布金银的宝山?

顾九叔把五味杂陈的顾朝山送出门,一回头就见廊柱下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心头猛地惊了一下,“……瑛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瑛微笑着福了一礼,“刚站了一会儿,我店里的大掌柜托人从远处弄了几条大黄鱼,这个东西算是个稀罕物,一定要趁新鲜吃,所以我就抽空送了回来,让九婶中午给各位叔叔伯伯炖一回。因见九叔和同茂堂的四老爷在一起说话,就没敢过去打扰……”

穿了一身枣花青绸袄的年青女子双眸清正,不闪不避地站在那里,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精明能干,却又温和内敛不咄咄逼人。

顾九叔仔细看了几眼,良久叹了一口气,“……以后衡哥身边有你当家主内,下半辈子是不用发愁了。”

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顾九叔看明白了很多事儿。再加上这段时日,他和顾九婶儿帮着顾瑛收拾嫁妆,多少知道这姑娘的家底。也许里头少不了顾衡的相帮,但笔笔进出账都少不了顾瑛自己的筹划。

从前在沙河乡下时,顾衡在前头收盐引,顾瑛就在后头盘算用有限的银钱换取更大的差价。两个孩子都是苦日子里头熬出来的,这样才比别人更懂得珍惜。所以到了京城之后,顾衡才放心把全部的家业都记在顾瑛的名下……

想到这里,顾九叔脸上更加温和,“听说那大黄鱼要一两银子一条,难为你有心了。你店里忙抽不开身子,有什么活计腾不开手的话就知会一下族里的兄弟,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顾瑛就笑道:“倒没什么大事,嫁妆也准备的差不离了。没想到九婶儿的手比我还巧,抽空帮我绣了一对枕帕,那上头的牡丹花像是活的呢!”

顾九叔见这姑娘说起自己的婚事神色大大方方一派安然,根本就没有乡下女子的局促难安,就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周家那位贵女什么相貌什么性情无人知晓,但顾瑛的这副稳重知礼的品格怎不叫人喜爱!

这样一想后,他对不知所谓只知添乱的顾氏夫妻更加不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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