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2 / 2)
虽然已经是二月末,但半夜三更的户外还是冷得厉害。顾衡跺了跺脚,又看了看闭的紧紧的窗户,只得无奈笑道:“好妹子,今天上午下完聘礼后,我陪着端王去了一趟西郊,见山上有几树桃花开得正好,就给你折了几枝回来……”
窗户依旧是纹丝不动,顾衡心头又恨又好笑。心想这到底是些什么破规矩,怎么订了婚的男女反而不能见面的?但是他知道顾瑛面子浅,只得又嘱咐几句有的没的,这才悄悄离去了。
良久,满面通红的顾瑛才推开窗子,一眼就看见几株颜色妖娆艳丽的垂枝碧桃,肆意张扬地堆在窗台上。她心满意足地捧在手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桃花更艳,还是人脸更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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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一章 裂痕
手帕胡同的童士贲得知顾衡自甘堕落放弃大好前程, 将要正式迎娶自己的妹妹顾瑛时又惊又喜, 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愚蠢的人。
自从离开莱州, 童士贲不知不觉便将顾衡当成自己的假想敌。看他顺顺当当地中了榜眼带着红花跨马游街,看他进了工部穿上石青色的官袍成了七品的实权主事, 看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侍郎之女的垂青,眼看着就要扶摇直上世人难仰其项背……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叫人嫉恨的。
一向心气儿极高的童士贲做梦都没想到,往日里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小表弟竟然成了自己拍马难及的高峰。那样蠢笨出奇的人, 被轻轻一撩拨就跳起三丈高的浊物,竟然走了狗屎运得中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那是多少仕途之人做梦都想拥有的出身。
而彼时的自己, 连举人都不是,还费尽无数周折才保住秀才功名。这份妒火如同油煎火炼,让他每每思及就难以落枕安眠。
与故旧相聚每每听到有人议论顾衡时, 童士贲就疑心别人在背后笑话。毕竟自己跟叶瑶仙之间的丑事当初在莱州城里闹得太大了, 往好里说这是名仕风流不拘小节, 往坏里说这是屎壳郎戴面具——整一对臭不要脸的男卑女贱。
攒足全身的气力终于过了这届乡试恩科, 还殊为难得的取了第二十八名的好成绩。全中土人才济济,参加恩科的秀才不计其数,榜上有名已经算是其中佼佼,更遑论是名列前矛!
黄榜张贴出来后, 一直心心念念的敬王府态度果然和软许多, 不但下了两回邀约的贴子, 还派管事送了几回钱粮。许是见铁匠胡同的居住境况不佳, 王府管事还留下一百两的搬家银子,含蓄地说是主子给下头的贴补……
童士贲对这些权贵们的拉拢手段原本是嗤之以鼻的,但在京城住了许久却让他明白,一文钱真的能难倒英雄汉。掂量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搬到了环境稍微好些的手帕胡同,当然租金也翻了一番……
这段日子以来,他和叶瑶仙没有半点进项,眼看着只能做坐吃山空。这科若是再不能中,简直不知道拿什么脸面回归故里。幸好有周贵妃的千秋寿辰,幸好加了这回的恩科,大家伙才能在齐齐湮灭之前逃出生天。
要知道错过一科,许多人一辈子的际遇便是天差地别。
士子之间私底下的消息向来灵通,童士贲又常借机在敬王府里走动。所以非常碰巧的隐约知道周侍郎之女周玉蓉心仪顾衡,甚至主动开口提亲却遭到婉拒。
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但自感大失颜面的周侍郎为此深恨,在背地里使了不少的小手段……
有些人的运气就是让人羡煞,别人苦求不得,他却视若蔽帚不知珍惜。童士贲闲时不免畅想,若是周小姐看重的是自己,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相比之下,顾衡除了长得高一点俊俏一点运气好一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足之处?
原来顾瑛就是顾衡婉拒一干名门闺秀自毁前程的原因吗?
童士贲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心想就这样一个喜欢自掘死路且认不清前路的人,自己一度还将他视为平生之对手,实在是太过抬举顾衡了。这样一个人,自己根本无需做什么,他自个就能把自个玩死。
顾瑛那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模样又生得几分出色,说话做事都透着干净利落。长久在一个屋檐下呆着,顾衡对她难免产生几分真感情。要是自己处在这个角度上,就先堂堂皇皇地迎娶周侍郎之女,过个一年半载再悄悄纳了心爱之人。
这样两不耽误,既照顾了周侍郎之女的面子,又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像顾衡这样的做法简直是殊为不智。童士贲可以想象,当周家人得知这个确切的消息时,脸上那副怒不可遏深感愚弄的样子。
雾蒙蒙的天到了晚上又开始飘雪,那雪极细极微,还没有落在地上就已经融化成春雨。文人见了不免感叹几声——斯情斯景,何其美哉?
穿了一身靛蓝布祆的叶瑶仙艰难地将一捆木材抱进柴房,一双手险些抬不起来。把米淘洗在锅里后,才抬头看见屋子里的男人半闭着眼睛,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她心头就有些不舒服,背过身时无声嘟囔了几句。心想这男人也太不知心疼人,看见自己进进出出的不出来帮帮。这些搁在外面的木头上了霜冻又湿又硬,烧时烟雾大且不容易烧透。
肚子里虽然腹诽,但叶瑶仙不敢大声吐露一个字的不满。自从离开莱州之后,她就敏感地察觉男人对她与以往大不相同。骨子里的趋利避害,使得她说话做事比往日顾忌许多。
男人却睁开眼睛招了招手,笑道:“进来了怎么也不吱声,天天干这些杂事是不是有些辛苦?再等一段时日,等我得到敬王殿下的重用,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叶瑶仙手指绞在一起,不知道一向阴贽的男人心情怎么会这么好?她垂眼看着布袄上沾染的一块黑色污渍,心头却觉得有些茫然。就随意答应了一句,“马上要过年了,一直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也不知道宝儿身子好不好?”
想起第一个头生孩子,童士贲神情也温柔许多。
侧身搂住女人的肩膀笑道:“由我娘亲自照顾,宝儿必定会长得壮壮的。我得中举人之后,给老家去了一封报喜的信。前些日子才收到娘的回信,信里还夹了一百两的银票。家里的境况如今并不好,偏我娘还时时记挂着我们,你就是太过小心眼儿……”
没有当娘的人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分开,想起童太太的尖酸刻薄,叶瑶仙心头一阵苦笑。良久才艰涩问道:“只怕咱们回返家乡时,宝儿已经认不得我了!”
又是这种老调重弹,童士贲皱了眉头冷冷道:“你我夫妻一体,只有我发达你才有好日子过。我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由他老人家亲自教导宝儿,是宝儿的福分。你一直拘泥于这些小情小爱,日后如何在仕途上辅助于我?”
听到男人毫不留情面的斥责,叶瑶仙气得倒抽一口气。
于是说话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宝儿是我生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离开莱州时,你娘非要把我把他从我身边抱走。你不帮着我便也罢了,还说这种话剜我的心……”
女人凄婉哀戚,垂下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青影。往日里,这样的柔弱形容一定会让童士贲心软,但现在却只会让他心生烦恶。
他腾地站起身,从书桌里摸了一把铜钱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家里不清静,难道还不兴自己找一个清静地呆着吗?
叶瑶仙在后头紧撵几步,却只见木门在初春的雪雨中哐当作响。
她心头一阵茫然,眼看着过完年开春了,哪家哪户不是和和美美的?偏偏自己的儿子远在老家,连见上一面都不能。且这个男人婚前婚后简直像变了一副嘴脸,根本没有往日的半点温柔体贴……
女人颓然地坐在铜镜前,忽然惊骇发现镜中人脸上已经有了些风霜之色。
叶瑶仙赶紧把桌上的脂粉往脸上抹,但不知道是皮肤太过干燥,还是脂粉太过劣质,细细的粉末难以抹匀,还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衬得镜中人像个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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