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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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的小宫女恭敬答:“粟禾姑姑昨儿晚上晕船得厉害,接连这几日恐怕都不便来伺候娘娘了。”

“可寻随行的太医去瞧过了?”

小宫女颔首, “昨儿晚上就看过了, 太医给开了药方, 又指了穴位,说让奴婢们常给姑姑按一按, 要不了几日就能缓解。”

皇后颔首嗯了声,粟禾是一辈子都待在都城里没出去过的人, 坐船这怕还是头一回, 倒也难怪。

她这头立时又念起晏清, 他小时候进宫后也没有出去过, 不知这会子还好不好?若是也晕船了,还不知有没有人去照顾他?

心底里兀自叹气, 昨儿个上船时明明离得那样近,彼此却连眼神儿都不能侧目一下。

她也觉得心里堵得慌,那么久没有见,搁谁能不想念呢。

小宫女梳好发髻,打开妆奁在里头找合适的钗环, 皇后瞧着着那里头放的翡翠玉簪,思忖半会儿,拿起来递给小宫女,“今日戴这一支。”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有人在舱板上轻敲了两下,出声儿的是个皇帝身边的近侍。

“给娘娘请安,皇上听闻今儿要路过蕲州,早早派人传了当地有名的曲艺班子届时上御船献艺,遂想请娘娘午时时分一同往旁边儿的明月台听曲儿赏乐,还望娘娘赏脸一顾。”

御船上下共四层,帝后两个人一个住在船头一个住在船尾,中间隔了大半条宝船,若是不特意来请,各干各的,估摸着一路到凌州都见不上面儿。

皇帝如今真道是煞了性儿了,从前一言不合就要大动肝火的人,如今教人来传话,竟也知道“赏脸”二字怎么写的,像是鄢家男人血脉里那点子诗情画意的风骨尽都渐渐苏醒过来,不再是从前那阴晴不定的混账了。

她隔着门简单应答了一声,面上始终都是淡淡的。

其实对于皇帝,她远远谈不上恨,甚至那年初进宫时,她是可怜他的。

当初一个迫于局势的嫁,一个没有选择的娶,外加上中间犹如天堑一样的五岁差距,她自己有多少的不甘,反之就对皇帝有多少的同病相怜。

可事实证明,哪怕同为笼中鸟,皇帝却是从小成长在牢笼中的那一类,他的眼睛早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习惯了这里的暗无天日。

当同病相怜的感觉逐渐褪去,彼此间非我族类的排斥感便愈加强烈,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帝王掌控一切的欲望开始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于他而言,皇后是皇帝之妻,她既然做了皇后,她的一切就理所应当都是他的,就像他说得,不管她喜不喜欢,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午时暖阳高照,晏清自中书几位大人的船上递交了文牍后,又乘小舟回御船上复命,踏上甲板时,明月台已经开始有断断续续的乐声传出来。

因林永寿从昨晚上上船不久便开始身体不适,遂由郑高班暂代其职,晏清自然需暂且补上郑高班的缺,同在御前听候差遣。

他叹一口气,站在甲板上收拢心绪,这才提步上楼梯。

地板上铺了厚厚的锦织毯,一脚踩上去全无声音,越加显得木门里的谈笑声清晰可闻。

她大约是在逗靖昌公主玩儿,明明一贯清冷的嗓音,也未曾因和孩子说话便有意用软软的声口,但教皇帝听着也莫名熨帖,话音都带着笑意,“这孩子倒是与你十分合得来,你若是喜欢,日后便教贤妃常带着姵儿多走动,也好早早同你亲近些。”

皇后摇着拨浪鼓的手停了下,半岁的孩子漂亮地像个粉团儿似得,这头一停下动作就等不及伸着手来抓,柔嫩的一双小手捏在她手上,很能软化人的心。

她眨眨眼,手上又重新摇动起来,声音未见波澜,“若是贤妃愿意,倒也甚无不可。”

皇帝听着觉得舒心不已,“姵儿多个人疼爱,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望着皇后,似乎是踌躇了下,微微起身不动声色朝她那边坐过去些,俯身去逗着靖昌,目光没好意思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你将姵儿视同己出是好事,但我心里总还是想和你有个孩子的。”

言语间有几分忐忑,也有几分试探,想知道她的气究竟消散几何了,也想知道她如今对他是什么态度。

皇后都听得明白,侧过脸去沉沉看着他的侧脸,缓缓摇了摇头,话音简洁明了,“我不想。”

一句话径直将皇帝钉在了原处,所有的笑意尽都凝结在嘴角,再也化不开。

晏清正从门外进来,听得很真切,他抬眸去看,入目便在她的发髻上看到了那根翡翠簪子。

前一晚的患得患失在一瞬间消散,心安定回原处。

他是应该高兴的,可下一刻,除了那根簪子,他还看到了皇帝灰败的面容,一时间却又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苦是乐。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愧疚或许有假惺惺的嫌疑,但确是他真实的感受。

三个人的局面,从没有其中哪一个人能逃得过内心的煎熬。

晏清收回目光,缓步上前行礼复命,皇后大约也没心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放下手中的拨浪鼓,站起身兀自告退,路过他仍旧是目不斜视,裙角很快消失在门口转角处。

那头人走了,皇帝心里闷着气,大手一挥教曲艺班子那些人都退下了,靖昌公主也差人送回了贤妃处。

明月台顿时里外都安静下来,人坐在上首颓然了许久,侧过脸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看见旁边落下了一只手钏,想必是方才皇后取下来哄靖昌玩儿的。

他看着不顺眼一个劲儿只想砸了去,但拿在手里扬起来半会儿,还是作罢。

皇帝起身,拿着手钏负手出了明月台往前头云澜阁去,玩乐的心思都被搅乱了,还是要找点什么正事做。

晏清奉命跟着,进了里头便见皇帝往桌案后落坐,随手将手钏放在桌子一角,又吩咐他过去伺候笔墨。

他应声,到跟前儿了,皇帝抬眸瞧他一眼,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怎么没见过?”

晏清听着颇为无奈,这哪里是没有见过,最初在栖梧宫若不是皇帝气盛摔了茶盏,他那时候或许就被徐良工活活打死了,而后来含元殿,他一条命又险些交代在皇帝手下,只是这位皇上倒真可谓是贵人多忘事,全然都不记得了......

他颔首回话道:“奴才晏清,现为枢密院承旨,只因这几日大监身体不适,郑高班才暂时调奴才到御前伺候。”

皇帝略点头,兀自重复了一遍,“海晏河清......倒是个好名字,进宫前原是出生读书人家的吗?”

晏清说不是,“奴才出身贫贱,这名字是进宫后才改的。”

也是了,若出身诗礼之家,合该去参加科考,又怎会进宫来?

皇帝嗯了声,称赞了句改得好,便不再多言,从面前成堆的文牍中抽出一册打开来,随即一头扎进了浩瀚政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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