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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蕾久久无法消化这个意料之外的信息。

裴奕说道:“我五岁前一直待在福利院, 父母收养我没多久, 就怀上了我弟弟。”

“这……”丛蕾不知如何是好, 她迅速脑补了一大堆悲惨故事,这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裴奕一株高岭之花, 忽地变成了路边风雨飘摇的野草。

她的眼神过分担忧,裴奕反而宽慰道:“放心,没有你想的那么惨。我爸妈对我很好, 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他忖度着,“只是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裴父裴母领养他时, 他已是会记事的年龄, 他们将他视作家里的福星, 他也必须做符合身份的事,不给他们带来多余的困扰。他努力地读书,努力将自己变成一匹良驹, 才不枉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你知道,血缘天生就带着一份理所当然,没有这份理所当然,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需要付出比平常人更大的代价。”

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不喜欢找麻烦, 让袁琼之转学, 是他迄今为止向长辈提得最为越界的要求。裴父裴母听说后, 很严肃地教育他,即使袁琼之招惹他,他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女孩。

“我和袁琼之,我们不一样,你明白吗?”

丛蕾羞惭得抬不起头,老天,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逼得裴奕亲自将伤口揭给她看,如果能够表达悔意,她宁愿切腹自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太糟糕了……”

“没关系。”裴奕难得跟人袒露自己的心声,有些犯窘,“这是我第一次告诉别人。”

丛蕾同样不善于表达,情绪长期克制着,等到某一天遽然爆发,再神奇地恢复平静。过去这个德性只有冷千山知道,这次在裴奕面前露了馅,他的大度令丛蕾追悔莫及,她太想绕过先前对裴奕的冒犯了,以至于说了句南辕北辙的话:“那楚雀知道吗?”

“什么?”

丛蕾快要咬了自己的舌头:“呃……”

裴奕轻笑:“除了袁琼之,只告诉过你。”他竖起食指,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丛蕾急急忙忙打包票。

“其实说了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谁都来打听这点私事。”裴奕揉揉丛蕾的脑袋,“倒是你,以后不要那么数落自己。”

“我讲的都是实话。”丛蕾咕哝。

“哪门子的实话?你看,你学习那么用功,做事情又有毅力,很喜欢帮助别人,待人温和,长得也好看,”裴奕越说越拘谨,不是他常有的语速,“我——我们,同学们都很喜欢你。”

丛蕾的成长基本由否定词组成,没有人鼓励她。她成绩好,丛丰说成绩好有什么用,她长得胖,冷千山说她活着影响市容,她对同学有求必应,他们认为理所当然。除了每年期末班主任例行公事的评价,从未有人如此正面地、由衷地称赞过她。

裴奕的话像春风吹着细雨,拨开了冗冷的暗雾,自卑的沟壑在被他一寸寸熨平,她惶惑,原来在他心目中,她竟然也是很好的。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静,两人神情一动,各自看向别处,丛蕾接起电话:“喂?”

冷千山:“刚才手机落教室了,什么事?”

丛蕾背过身:“没什么。”

“……”冷千山狐疑地问,“你哭过?”

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丛蕾坚决道:“没有,我按错了。”

“哦,就当你打错了,”冷千山趾高气扬,“给你一分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都说了没有。”

冷千山磨牙凿齿,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答,啪叽挂了电话。

裴奕问:“朋友?”

“嗯,冷千山,你也见过。”丛蕾寻思自己最近也没冲撞冷千山,怎么这人又开始朝她使性子了。裴奕有话想说,但终归没说出口。他们回到教室,裴奕把校服拿给丛蕾:“趴着歇会儿吧,不然下午上课没精神,这个垫着舒服一点。”

“不用了,”丛蕾推辞道,“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是男生,男生照顾女生天经地义。”裴奕将校服叠成枕头的形状,“好了,快睡,嗯?”

语毕,裴奕闭上眼,他们脸对着脸,他的睫毛纤毫可见。丛蕾贴着他的校服,鼻腔充溢着悠淡的草木清香,这股香气属于裴奕,现在也属于她。

他说她的感觉,她懂。

丛蕾的心情像风筝一样飞扬,那个高不可攀的男孩,她终于摸到了他的衣角。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困境,他们一下多了好多共同点,她承认,在裴奕的事上她很难说没有嫉妒过楚雀,而如今她知道了连楚雀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对裴奕而言算是个特别的人呢?

丛蕾现下成了全校最最风云的人物,关于她整容的传闻甚嚣尘上,哪家医院动了哪些项目,说得有鼻子有眼。幸亏a班风气好,裴奕又多有照顾,还没有人流露出孤立她的意向。冷千山总说她一根肠子通到底,她要擦玻璃,就要擦得一尘不染,学习时心无旁骛,减肥时忍饥挨饿,钻起牛角尖时,又十分冥顽不灵。

在糟糕的情况下,这执拗反倒成了优点,丛蕾没有要紧事,几乎不会走出教室,一心一意地研究起了裴奕。

裴奕有轻微的强迫症,桌上的书本必须从大到小一一对齐;裴奕的作业会在放学前全部完成;裴奕不看电视剧,只看纪录片;昨天他看的课外书是《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并用铅笔在空白处做了笔记;裴奕遇到难题会摸自己的食指;裴奕会在她冒蠢话时大笑,拿笔轻轻敲她的脑门,在她听课时看她;裴奕,裴奕……

如果丛蕾能出书,她的发现多到能装订《关于裴奕的八百八十八件小事》。

早上做完课间操,吕轻扬的大姨妈不请自来,丛蕾陪她回宿舍拿卫生巾,吕轻扬换裤子不方便,不让丛蕾跟上楼,她只好在楼底的角落里等吕轻扬,正无聊时,一个篮球“嗖”地凌空而来,擦着她的头顶,正正砸在身后的石灰墙上,丛蕾本能地一闪,脖子硬邦邦地缩着,惊愕地望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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