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遥寄相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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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则寓言故事,与塞翁失马不同,这则故事听来有些可笑,鹿非人,岂会有人的心思?但呼延查烈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看着暮青,皱起了眉头。

暮青道:“诋毁构陷于人者乃德行有亏,自当贬黜问罪,可朝廷百官,政见与天子不同者难道皆是奸吏?你听老师们讲读,他们对治世之道各有见解,政见不同,却皆是忧国忧民的学者,岂能仅因政见不同、谏言犀利而指责其与天子不同心?明君治国求一盛世,国富兵强、国泰民安,与天下忧国忧民之士所求的有何不同?不过是政见不同,大道相同罢了。为君者,可以择选治世之臣,却不可堵塞言路,否则便会缺乏监督,滋生权臣,轻则不能及时匡正缺失,重则大患当前大意失察,实是百害而无一利!你记住,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百官乃天子的耳目,耳闻百声,目观百态,方能看得见全局,你若日后为君,切不可让自己成为那只瞎眼的鹿。”

这天午后,有关政事的讨论就在一番警言中结束了,暮青出了水榭,呼延查烈沉默地跟在后头,飞瀑声远去时,孩子仰头看了看天。天青无云,春日照着孩子的脸庞,那双眼眸湛蓝如洗,胜似天河。

……

鄂族四州盛产稻谷、茶叶、蚕丝、花果和草药,因以往锁国,故而商路不通,百姓农耕养蚕,多自给自足。

暮青执政后,下令打通丝茶之路,鼓励通商,并一边上奏洛都朝廷,一边上奏汴都朝廷,请两国之旨开通边境贸易。

在神殿内,暮青遍查四州舆图,翻看晴雨表,了解地势气候,发现中州南部至延州地带非常适合发展桑基鱼塘的模式,但她并未盲目施政,她先上奏洛都朝廷,请调农事、水利方面的能吏,又命长老院举荐了四州兴农治水方面的官吏学者,而后同至流经中州南部和延州的江河下游实地考察,最终决定由朝廷拨款先在中州南部试行这一集种桑、养蚕、植果、养鱼为一体,既能兴农又可治涝的新农政。

除了打通商路、推行农政、治理水涝,暮青还下令刊行《无冤录》,指导官府仵作验尸和官吏办案。

但由于从前神庙多用神证断案,不重验尸,四州仵作的技法和经验远不及南兴的仵作,暮青只好命四州州县官衙中的仵作分批前来中州进修,凡中州发了命案,亦或复核刑案时需要开棺验骨,暮青都会带上崔远、四州官衙的仵作们和案发地的官吏一同前去,以期将平生所学授予众人,待她卸任后,仵作们可以收徒教子,将经验技术传承下去。

嘉康四年孟夏,连日的大雨过后,中州城外的河道里飘起了一具浮尸。暮青带着崔远和呼延查烈来到河边时,州衙的官吏和仵作们已在现场候着了。

刺史道:“启禀殿下,男尸浮在江心,打捞船现已待命。”

暮青望着江心问:“尸体浮在江心,距此甚远,你怎知是男尸?”

刺史道:“回殿下,仵作说的。”

暮青看向仵作,仵作急忙跪禀:“回殿下,小吏也是凭经验推断的。每年雨后涨水,河里便能见到浮尸,通常是男俯女仰,小吏以为此应是阴阳和合之理。”

暮青未置一词,只命仵作平身,命衙役随船夫撑船到江心打捞尸体。

尸体打捞上岸后,果然是一具男尸。

仵作松了口气,暗自窃喜。

暮青蹲下身子,亲自解开了死者的衣袍,露出了死者健壮的胸肌和鼓胀的腹部,而后起身问道:“浮尸通常是男俯女仰,那你们可知尸体为何会浮出水面?”

众官吏仵作皆露出不解之色。

暮青道:“因为人腹中有肠,肠道不洁,尸体的腐败通常是从腹部开始的,肠道胀气会使腹部膨胀,所以尸体浮出时是上身浮在水面上,下身沉于水下。”

为了能让众人理解透彻,暮青有意将“肠道细菌”一类的词换了种说法,而后接着说道:“至于男俯女仰,并不是因为阴阳之理,而是因为男女的肌骨比重不同。男子的胸部肌骨比女子的重,而女子的臀部肌骨比男子的大,即是说,女子背面重,故而面朝上,而男子正面重,故而面朝下。但浮尸呈男俯女仰之态只是通常的情况,并不绝对,有时也会有相反的情形出现。”

这番话不难理解,只是对信奉神明的鄂族人来说是头一回听说,在众官吏和仵作还在琢磨这番话时,崔远已将暮青之言默默地记在了心里。自从来到神殿跟随暮青学习验尸断案,他养成了写日录的习惯,以便时常翻看,温故知新。

但没过多久,崔远就发现了何谓学海无涯,欲为刑吏,他需要勤学苦练的还有很多。

嘉康四年秋,庆州发一大案,一队前往两国边境贩丝的商人在途中被匪盗所杀,财物被抢劫一空。命案发生在丝茶之路上,一经传出,两国商队无不自危,暮青震怒,亲自督办此案,当她赶到庆州,看见官府依旧一个幸存者的口述画出的匪盗画像时,即刻命人将那画像从城门口揭了下来。

“嫌犯画像如此写意,怕是人从你府衙门前走过去,你都未必认得出!”暮青一进州衙就将画像拍在了刺史的案头上,命人立刻去传那幸存者前来,并准备一张厚皮纸,一根细木炭和一块干馒头。

纸必然是用来画像的,可官府画像用的多是普通的黄白麻纸,庆州刺史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暮青为何要用厚皮纸,更不知细木炭和干馒头有何用处,但执政之令,谁也不敢迁延,刺史急忙命人置办。

很快的,人传来了公堂,东西也都备齐了。

那商队的幸存者见坐堂之人竟是神女殿下,紧张到口齿不清。

暮青道:“此乃大案,性质恶劣,唯有尽早抓获那伙匪贼,才能使商路安定,使其他商队免遭其害。本宫传你到堂不是因为怀疑你与匪贼暗通,而是此前官府的画像不甚清晰,本宫希望你再回忆一下那匪首的模样。”

此话听着是安抚之言,实则意在试探。

那幸存者只是哦了一声,木讷地点了点头。

暮青见其神态,排除了此人暗通匪贼的嫌疑,于是开始一边问一边画像。

呼延查烈陪在暮青身旁,刺史和崔远立在暮青身后,见她铺纸于案上,弃笔弃墨,以炭为笔,一边询问一边在纸上作画。她初时下笔极轻,所问之言极尽详细,如:匪贼的脸型是圆是方、额头是宽是扁、颧骨是高是低,下巴是宽是尖。问及五官时则更为详细,如:眉势是扬是平还是八字,眉毛是长是短是浓密还是稀疏,有无断、疤、痣等特征;眼皮是单是双,眼睛是羊目蟹目还是三角目,眼瞳较之眼白是大是小;鼻子是长是短,鼻头鼻翼是何形态;人中之长短宽窄;嘴唇之大小厚薄……

许多细节,幸存者记得并不清楚,那天,他半夜到林子里解手,侥幸逃过一劫,至今惊魂未定,匪贼的相貌像噩梦一般印在他的脑海里,但那只是一个画面,他很难用语言描述准确。

暮青并不着急,她画一会儿,便命人将画递给幸存者看。画是图像,记忆亦是图像,比语言更为直观,画得像不像,幸存者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不像之处,暮青就命他指出来,而后对画像进行修改。改画时,她不命人备纸重画,而是用那干馒头渣将炭迹摩擦去,随后就在原纸上接着画!

在橡皮擦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时候,西方人用干面包屑当橡皮擦,暮青找不到干面包,只能用干馒头屑,虽然比不上橡皮擦好用,但注意作画的力度和技法便可。

此举此技令旁观者啧啧称奇,屏息静气,眼都舍不得眨!

暮青却只管作画,她边问边画,边画边改,由粗入细,逐层加深。一个时辰后,画纸上出现了一个头戴布巾,飞眉怒目,尖嘴龅牙的中年男子。

暮青命人将画拿给目击者看,那人见画之后脸色煞白,指着画喊道:“是此人!就是此人!”

暮青即刻又命人拿来一摞纸,照画临摹,只用了半日就画好了所有的画像,随后命人将画像紧急发往各县,张贴于城门,以便照画缉凶。

前往案发现场勘察前,暮青对庆州刺史道:“日后画像缉凶,须尽量写实,再画出那等张牙舞爪的画来,不必张贴于城门,贴去庙门便是,保准能镇魑魅魍魉,能止小儿夜啼!”

刺史一边擦汗,一边苦哈哈地应是。

随后,暮青通过勘察现场和验尸,确定了匪贼所用的兵器和行凶的手法,推断出这伙匪贼胆大狠辣,手法娴熟,绝非初次作案,于是命四州翻查近年来未决之匪案卷宗,通过比较作案手法,怀疑这是一伙自平州流窜来的匪贼,打劫商队是事先计划好的。

疑点随之显现,这伙匪贼犯案后将商队的财物洗劫一空,这其中不仅包括银两、票据,还有八车丝茶。这伙匪贼既是惯犯,理应知道打劫货物不仅撤离时麻烦,事后还要冒销赃的风险,没有只打劫钱财方便。且暮青执政,断案如神,丝茶之路上发了大案,她一定会亲自督查,这些亡命徒理应懂得权衡风险才是,为何还要做险上加险之事?

幸存者称,匪贼们将装载货物的车马赶下了林子,而后不知所踪。案发后,刺史府的捕快们在林子深处找到了被弃的车马,而货物不知所踪。

暮青勘察了林子里的现场,发现现场只有进入林子的脚印,却没有离开的,就像人与货物凭空消失了一般。

八车货物颇重,人搬动货物,怎可能不留脚印?

暮青心中起疑,仔细摸查现场周边,终于在枯枝落叶底下发现了车辙和脚印!

这伙匪贼甚是狡猾,他们早就在林子里准备了车马,撤离时凭借人多,用枯枝落叶仔细掩盖了踪迹。顺着踪迹摸查,发现这伙匪贼赶着车马往庆州方向而去,在林子里走了约莫两三里路,随后上了官道。

刺史道:“下官这就命人盘查城门守尉,依近日车马入城的记录,定能顺藤摸瓜,查到那伙恶徒!”

暮青冷笑了一声,望着庆州的方向问:“那八车丝茶是运往边境贩卖的,若未卖而返,不会惹城门的守卫起疑吗?”

刺史愣了,正琢磨此话之意,暮青又问道:“本宫问你,案发之后,你都做了哪些应急处置?”

刺史道:“下官命人张贴画像于州县城门,命捕快严加搜查案发路段周围的山林村庄,又命各县严加盘查过往行人,也到各钱庄和当铺下了协查公文,一旦发现有人持被害商队的票据前去兑换银两亦或典当贵重丝茶,立刻禀报官府。”

“这就是了,你的处置全都针对你庆州治下,而庆州之外……”暮青回身望向了边境的方向。

刺史忽明其意,不由嘶了一声,脸色青白。

暮青道:“这伙人很狡猾,他们怕掩盖的踪迹被官府发现,故而从州城方向上了官道,想要二次误导官府,让官府以为他们乔装成商队进城了。他们是惯犯,清楚官府办案的手段,从掩盖行踪的举动上来看,他们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不太可能在犯下大案后回城自投罗网,唯一合理的去处便是两国边境开放的贸易市镇。”

刺史恍然大悟,“是啊!他们乔装成商队进入边贸市镇,销赃就变得轻而易举,且不会惹人起疑。待将丝茶贩卖掉之后,他们兴许还能改头换面,从匪贼变成商贾,从此改换身份,重新生活。”

“孺子可教!”暮青欣慰地笑了笑,对月杀下令时面色已寒,“立刻发函岭南,命乌雅阿吉协查此案,决不可使这伙恶徒为祸我大兴!”

“是!”当日,月杀即派出一队神甲侍卫持皇后手谕和嫌犯画像前往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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