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万镜(1 / 2)
万镜宫中灯火通明。太医们斟酌完药方,木木然候在外间等待传唤,浓茶饮了没几盏,衣裳已叫从里到外汗透了几重。夜渐渐深了,侍候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爷爷,这……”
司礼监大太监不发话,谁也不敢做主放他们出宫去。
炽烈火光中真定仿佛一尊石头打磨成的雕像,一个人静静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与皇上仅隔着一道纱帘。她没用晚膳,在那儿坐了几乎一整个时辰,手指都不曾动过一动。于太监进门先被这如昼光芒刺晃了眼,然后向着大娘娘遥行一礼,最后才偏头低声吩咐:“去把蜡烛熄掉几支。”
小太监毫不犹豫地称喏,眼神却直往真定那边飘,大太监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平时这个点皇上早歇了,点这么多灯是生怕别人瞧不出端倪?”
小太监恍然大悟,这才麻溜地去了。
万岁的寝殿不进外人,不一会儿佛瑟尔拨开纱帘走了出来,他先去水盆边洗手,扭头看到真定还在,表情略显惊讶:“你……时辰不早了,大公主也早些睡吧,万岁爷用了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的。”
这药诨名叫长寿膏,虎门销烟时大明上下搜罗出好几百万斤,如今北京城里一两都寻不着。
生平最恨鸦片的人,被病痛折磨得唯有用这毒药才能勉强睡个好觉,真定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绞着手指摇摇头:“我想在这里陪爹爹。”
兴许是错觉,他依稀听到她吸了吸鼻子。洋老头迟疑片刻,上前按了按她的肩膀:“万岁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他今年已经七十八岁,皱纹横生,手脚亦不如年轻人有力,这一下恰似一片落叶掉在公主的肩头。
真定却仿佛崩溃了,眼泪滚滚往外涌:“是我让他失望了,是我对不住爹爹。”
替朱澜请罪、改姓的折子正躺在万岁的龙案案头,她明知道爹不是在责怪她,爹一直想方设法地保全她,还是要出言不逊,用那些自以为高明的狡辩惹他生气。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数以百计、千计的铜镜和玻璃镜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如漫天神明审视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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