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13节(2 / 2)
其次,在这国营的、由朝廷派兵监督的榷场里,大宋的商人卖了多少货、拿了多少钱,都是要交账的。交完账,算清楚自己的抽成,商人也并不需要直接去雄州知府或驻军拿钱——因为拿钱上路太不安全。他们可以直接拿了官方盖印的交引,回到京师提现。
再次,就像贡茶和御用香料一样,对于胡豆这种或许将风靡大宋的饮子,赵宋皇室自然也要挑去头货。因而,既然一开始就实事榷货制(国营垄断)在对内售卖给大宋官民的胡豆里,榷货务肯定要先卡下送进宫里的,然后再批发给开封的豆商。
只听王斿带了商量之意问苏颂:“苏公,劄子我先这么写,至于有榷场的几个州,周遭可有水力与人力烘豆、磨豆,我待着人去问分明了,再向苏公请教水运仪械如何置办?”
苏颂道:“莫忘了官家还有吩咐,你与惠州苏学士去信问问,彼处的气候、地形与风物如何。胡豆海运固然可行,但海船既能到登州,也能到北辽。而胡豆树却只能在我大宋南方种植,漠北苦寒之地活不得。故而,只有如姚娘子所说,将胡豆树引种入大宋,方能让此物如茶叶一般,真正成为从辽人口袋里掏大钱的东西。”
姚欢适时地接道:“况且,倘使能如茶叶般遍植,在宋境内听任通商,平民百姓买来喝,也容易些,还不贵。”
王斿听了她这句,想到舅舅曾布和自己说过,胡豆饮子正是这姚氏创制的,在市井售卖获利,而这姚氏又被大表兄曾缇认了义女。
王斿这般八面玲珑、心思多窍的人,自然要往“好处”二字上去思量。
他于是笑道:“对了姚娘子,听枢相说,你在竹林街有间正店,所营的胡豆饮子,于朝臣中颇有佳名。你既有大气量,不独藏秘方,肯向朝廷建言献计,理应得到官府的嘉许。在下就去与开封府相熟的同僚说说,设立胡豆行,由你来做第一任行首,如何?”
行会?行首?应该就是和姨母所入的饭食行、邵清帮自己讨过钱的地屋行类似的行业组织?
咖啡行业协会?
姚欢还未深想,却听苏颂缓缓开口道:“老夫记得,神宗朝时,尊伯父王荆公(王安石)面圣时就说过,家中一位洗涤仆妇的儿子,因有几分做炊饼的手艺,想在城中开个炊饼摊儿度日,却交不起饼行的会费,他便做不得这买卖。老夫权知开封时,总算进言官家,废除了强制入会、方可经营的规矩,官府利用行会来科索商贾、又逼得入会的商贾欺行霸市的局面,才少了些。姚娘子行事端方,她来做行首,甚好。”
王斿附和着,心道,这人情,我也不是卖给你的。
他的目光往曾纬投去,不由愣了。
自己这风姿翩翩的表弟,方才还眉梢眼角皆是温润之意的,怎地此刻的面色,分明一沉。
第200章 熟醉小龙虾(上)
出了榷货务的大门,苏颂回头看看三个年轻人。
他们的表情,都像春天的景致,却又各有特点。
邵清容色沉静,眉眼间波澜不兴,只一层淡淡的温润之意,有着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轻柔和煦。
姚欢的眼中晶芒闪耀,生机勃勃,教人想起被融融春阳照得透亮的嫩叶或花苞。但紧抿的双唇和偶尔一蹙的眉头,又显示出,她的神思,宛然冰雪初融的河水般,正在一点点奔流起来,或许是为了给她带来一桩又一桩的灵感,一个又一个的点子。
而曾纬,这个就算放到汴京城最儒雅俊美的一群贵公子中、也能叫人一眼看到的枢相家四郎君,此刻的神情,有些雾蒙蒙的,如经历几阵沥沥春雨后的林梢,看不清,道不明。
苏颂的岁数,比这三位晚辈的年纪加起来还大,又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岂会真的品不出曾纬的心思。
这后生,听到姚欢要做胡豆行行首时,面上就隐隐露出犹疑彷徨。
如今的开封城,虽风气较立国之初更为开明,内廷六局中的一些年轻女使,由皇家指给宫外的小官小吏做妻室后,反倒被达官贵人的族学争相聘去,为学中的小女郎们教授诗书礼仪,甚至担纲学馆馆长。
只是,族学与商行到底不一样,同样看起来具有走出深宅、抛头露面的意味,商行行首、行副们,要打交道的人、要应对的局面、要花的时间,怎么可能与族学女师傅端庄典雅的坐而论道同日而语。
况且,曾府是何等人家?女眷连打理族中产业的事都不必做,不应做,遑论出面行商?
苏颂这般思量,也觉得自己对王斿建议的推波助澜,有些为老可憎、不虑人情了。
说起来,此番风波里,是四郎与邵清夜闯苏府,救下他苏颂的性命,他怎能一待尘埃落定,就视这全心全意要迎娶姚欢的四郎若无物一般。
正思量间,却听不远处城墙下朝廷唱榜的地方,锣响阵阵。
待往来路人聚了过去,每日负责唱榜的官员,开始中气十足地念榜,将朝堂上下这些时日的紧要公事,周知士庶。
忽地念到中太一公使苏颂合力姚氏、挫灭一桩宫内外小人谋害福庆公主的阴诡之案时,看热闹的人里,有爱显摆自己消息灵通的闲汉,高声道:“那姚氏,原本是个为西军夫婿守节的小娘子,枢密院的曾枢相,或为勉励三军官健之故,认下她做了孙女。”
“那她怎会又与苏相公熟识?”
“嘿,嘿,听闻小娘子长得模样俊俏,自是招人喜欢。”
“喔……莫非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据那夜值番的军爷说,小娘子被救出来时,模样不大体面。”
“怪不得立得如此大功,官家也不将她诏入宫去,封个美人。”
“尔等住口!皇城根下,威严肃穆,岂可如此出口无状、妄议朝官、伤及良民,再放肆胡说,叫军吏枷了你们去!”
唱榜官横眉怒目的几声断喝,煞住了污言秽语。
人们一哄而散。
短暂的瞬间,曾纬只觉喉头冲上一股甜腥。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
若动不动就喜怒形于色,自己只怕连眼前这姓邵的小子都不如。
“孩子,老夫年老昏聩,防人不慎,委屈你啦。”
苏颂尴尬又无奈。
姚欢乍听之下,也觉得不堪入耳,但她毕竟是个魂穿的现代女子心性,想到自己读过的勒庞《乌合之众》许多个体淹没于群体时,就会表现得如此猥琐、失智、情绪化,又譬如后世无处不在的网络暴力与键盘口水,她倒并未感到气血上涌的急怒。
这一边,不待姚欢作答,曾纬已向苏颂道:“苏公,君子坦荡荡,岂畏人言?人病而我食药,哪有这般道理。欢儿本就有勇有义,又幸能常得苏公指点,此番她所作所为,毫无可指摘之处。市井浮浪之言,只如平地怪风转瞬即逝,何必当回事。苏公和邵兄上马车吧,我和欢儿送你们回去。”
苏颂听曾家四郎如此通达明理,不免比当初见他毫不遮掩与姚娘子有情时,更为惊喜。
曾子宣果然教子有方。
↑返回顶部↑